晨光初露時,十六公主從房中走出來。梳洗過,走到廊下看丫頭們灑掃。楊駙馬隨後從房中出來,對十六公主道:“早飯有了,來用早飯。”
“我不吃,楚少夫人說請我吃黑玉白玉粥,還說最養胃,空腹吃最好。正好我昨天吃多了,今早不吃也罷。”
丫頭捧上紅棗湯來,十六公主喝了兩口,對楊駙馬道:“你自己吃去吧。”
楊駙馬笑着勸解道:“早上不吃,一天何來的精神?你昨天又做山家清供上的菜是不是?”十六公主打斷他的話,眉頭顰起不悅地道:“你現在變得像楚少夫人一樣,她是個鄉下丫頭不懂,你卻也不知道。”
因是新婚,又娶的是公主,楊駙馬又笑一笑,,柔聲道:“我不如公主知道,請公主教我纔是。”十六公主這才略帶了喜色,但眼底還是有些不喜歡:“那是食珍錄上的菜,就像今天早上的,我備了一樣食經上的菜,你去嘗一嘗。”
“又對應着什麼詩?”楊駙馬趕快先問問,免得自己到晚上說不出來對應的好詩句,十六公主又要惱上半天。十六公主把身子一擰:“隨你說什麼詩句去。”自顧自地去看院子裡,一面在心裡取笑楚少夫人,她能弄出來黑玉白玉粥?
院子裡傳來菊花香,楊駙馬吃着几上的佳餚,不時往外面看着公主。她在看着人弄菊花,不知道晚上又吃什麼。要是光讓吃倒也是賢妻一名,只是還要猜哪裡的出處,弄得吃飯好似殿試,楊駙馬想到這裡,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暗笑。公主要貌有貌,要纔有才,要身份有身份,還要如何?
吃過這一頓飯,楊駙馬出來辭十六公主:“我部裡去,你在家裡好生着些,不要想我。”十六公主口中吟詠道:“朝別君兮,”楊駙馬回她一句:“晚相見。”十六公主這才嫣然一笑,目送楊駙馬離去。
這位才女是不覺得累,不過別人覺不覺得累,就不知道了。
到上午的時候,楚少夫人來了。一進房門,十六公主先對着她手中的小提盒看。小初笑逐顏開,自己親手打開,從裡面取出一個紅色繪福至心靈的瓷罐,高不過三寸許,寬不過三寸許。雙手捧定,恭敬送到十六公主面前,先不打開,必恭必敬地道:“這是一道藥膳,最是養胃,而且來歷久遠,漢代以前就已經存在。如果傷風,趁熱了喝,一氣喝下去睡下來發汗,也可以治輕些地傷風。今天把它獻給公主,想公主最知民間偏方,一定是早就知道的。”
瓷罐兒很是精美,小食盒也是名家雕就。再有了小初這番話,十六公主輕視的心去了大半。盯着小初一雙素手過來打開,十六公主皺起眉頭:“這是什麼味兒?”
“請公主明察,有藥效的,多不是好味兒。”楚少夫人無比恭敬,是她以前少有的。把這一碗焦糊味兒的粥送到十六公主面前,再送上調羹來:“公主請。”
十六公主瞪着這一碗混着黑乎乎東西的粥,吃驚地道;“這是你說的黑玉白玉粥?”小初一直沒有笑,認真地:“公主看這黑的,似黑玉,看這白的,似白玉不是。要是酒醉的人,或是胃氣不好的人,吃這個,最易補胃氣。”
一碗黑焦鍋巴和白鍋巴煮出來的粥,是林小意小姑娘的手藝。還是當初姐妹兩個人賣花時,晚上常吃的晚餐。
楚少夫人想來想去,十六公主的手藝,她沒法子壓倒。唯有這一碗人人可以吃得到的鍋巴粥,可以回敬她。
楚少夫人一臉正色地送過來,十六公主不好捏鼻子。勉強吃了兩口,沒油少鹽的覺得吃不下去。
旁邊的丫頭是她陪嫁過來的,見公主窘迫,機靈地說了一句:“公主最知民間疾苦,這一道粥是常吃的。雖然好,卻不能多吃。”上前去把這一碗鍋巴粥接下來,並且趕快送出房門去。
房裡的人都鬆了一口氣,丫頭們開窗子的開窗子,換薰香的換薰香。小初也暗地裡鬆了一口氣,總算這房裡舒服得多。
十六公主到晚上問自己的奶媽:“這粥能養胃?”奶媽也是窮人出身,早年逃茺到京裡來。見公主問,就繃不住那笑:“這楚少夫人,滿京裡都說她是個聰明人有成算。公主已經嫁人,何必再和她鬥氣。她說給公主煮一道窮人們的藥膳,用這焦糊了的粥來搪塞,是她又機靈了。”
聽過的十六公主不說話,默默地歪在榻上出神。聽房外呼呼風聲響,纔對奶媽委屈地道:“有一年我親手做了一道點心給父皇,父皇說好吃,賞給大臣們問出處,只有楚公子答了上來,那個時候,他才十四歲。又有一年,我做的一首詩,套用幾句古人的詩句,當然對答的也是他。”
奶媽這笑就更忍不住了:“駙馬爺也是有才的人,只是夫妻過日子,哪裡能天天這樣鬧。天天對詩,倒像是下科場。再說,”奶媽窺視着公主的神色道:“老子的道德經,聖人寫不出來。公主何必拿着駙馬和別人硬攀比?”
十六公主不言語了,又默然過梳洗去睡。睡下來聽到腳步聲響,是駙馬回來。十六公主又亂想起來,聽這腳步聲在外面停下來,問一聲:“公主睡了?”然後停在外面。
要是楚懷賢,會不會先進來看一看妻子?知道自己這樣想不對的十六公主,剋制不住自己這樣亂想。
楊駙馬要是往東去,十六公主會想,要是楚公子,一定往西。
燭花兒暗下來大燈熄滅,楊駙馬進來,好在今天晚上並沒有鬧到書上去,還算是安穩就寢。
夜風中,楚少夫人在牀上幾乎笑破肚皮。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寢衣,笑得什麼古怪樣子都能出來。
牀上的紅綾被被小初手揉腳踢得不成樣子。楚懷賢歪在枕頭上,很想忍住笑,又忍不住不時地笑一笑。
“那粥,我想她是頭一回喝。”小初說着,又伸一伸舌頭:“不過真不好喝。當初我和小意喝得一身是汗,覺得很是舒服。可見我是變了。”
楚懷賢好笑:“這樣一說,我又心疼你了。過來讓我抱抱,以後別再捉弄公主。”小初皺皺眉,回到楚懷賢懷中,先和他理論一回:“你心疼我,還是心疼她?”
“我心疼你的人,可憐她的胃,你覺得如何?”楚懷賢挑高了一邊眉頭問小初。小初搖頭,在楚懷賢身上擰了一下:“不行,重說一個。”
楚懷賢想一想道:“我心疼你從頭到腳,認爲公主遇到你,是挺倒黴。這個如何?”小初用力在楚懷賢身上肉厚的地方捶了一下,不再計較地伏在楚懷賢懷裡。過上一會兒,笑着兩聲。再過上一會兒,又是撲哧一笑。
“睡覺了,我的卿卿。”楚大公子剛閉上眼,又要被小初笑醒。小初對着他看看,突然扳住楚懷賢面龐狠狠親了一口,解氣地道:“可以睡覺了。”
楚懷賢又一次要入睡時,帳中又是小初一句:“讓你想,吃不着。”看小初時,是在說夢話。第二天楚懷賢取笑小初:“不能得罪你,夢中也記恨人。”
如此平靜了兩天,楚少夫人是個不說多忙,只要她願意,也不閒着的人。所以對十六公主,並不是常放在心上。
十六公主在家裡悶悶了兩天,閒心思又上來。這一天從九公主處回來,對奶媽道:“都說楚少夫人有個什麼樓很掙錢,九姐也誇,說去過兩回是不錯。我要去看看,她這個做菜只會做黑乎乎焦米粥的人,還能開酒樓?”
本着不服氣,十六公主換了便裝,往無趣樓而來。
來到以後,公主就更不服氣了。坐在樓上的雅間裡,這氣一陣一陣地上來。奶媽倒是興趣頗高地在外面看了一圈,來對十六公主道:“這古董,倒有幾個漢代的;那一株桔子樹累累垂果,紅桔子下面配的綠色的盆兒,擺在榻旁常坐臥處,倒是不錯。”
“好什麼!”十六公主又使性子:“這桔子,街上到處都有。這下面的盆兒,那是綠色嗎?這是哪一家的窯燒出來的,深綠淺綠水綠還帶着幾抹子棕色,全都出了來,這是什麼盆兒?”
奶媽又看幾眼道:“論要價兒也不貴,不過三百兩銀子,主要是難得的種出來。”十六公主對着宅子裡一片梅花瞪眼睛:“不好,這裡不好。”
夥計進來請點菜,小二的嘴皮子全是練出來的,一溜兒的下來:“夫人點什麼菜?對着好景吃好菜,我們有的是風雞臘魚好酒新鮮果子…….”
十六公主不動聲色聽他說完,笑容滿面道:“對好景吃好菜,這句話兒我贊成。”斜斜地再飛一眼宅子,見到遠處深紅一片,這時候纔看到是上百棵掛果子的桔子樹。十六公主笑眯眯:“我要點一個蟹釀橙,飯要用青精飯,羹要碧澗羹,下面有梅花,給我梅花湯餅。就這些吧,要是不夠我再點。”
小二張口結舌:“夫人,我們沒有這些菜。”十六公主笑的得意:“沒有是不是?”她手往門外指:“外面是誰的詩句寫着,經過百般滋味,方知無趣是真味。你們沒有也行,把這些誇獎的詩全揭下來,你們沒有,怎麼敢掛!”
這活脫脫一個攪局的。小二見勢頭不好。下樓去直奔莊管事的而來:“樓上來了一位貴夫人,人家要的菜,我們全沒有,一看就是一個攪局的。”
莊管事的上樓來,十六公主正看景色看得喜歡。不理會莊管事的陪情,公主難倒了人,正在興頭上,一口咬定道:“無趣二字,纔是真滋味。這是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意思。只有經過見過千般萬般滋味的人,才能說出這無趣這兩個字。你們敢掛,就要有千般萬般的滋味來才能掛。今兒拿不出我要的菜,這牌匾我摘回家去。”
莊管事的正在想對策,十六公主笑吟吟又道:“你們的名菜,也就只有一個黑玉白玉粥罷了。”莊管事的糊塗了:“黑玉白玉粥?”十六公主樂不可支:“這是你們幕後掌櫃的拿手菜,對了,別的拿不出來,先給我一個黑玉白玉粥。這裡花太香,薰一薰味兒也是好的。”
下樓來的莊管事的,趕快讓人去回小初:“告訴少夫人,有這樣一個人在這裡,應該是她認識的。”
夥計飛奔而至楚家,小初出二門來見他,把話聽過,就知道是十六公主。這位公主明着撕破臉來了?小初倒不怕去會會她。只是她說的那菜,就是小初去了,也是拿不出來。
楚少夫人,一時着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