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時,楚懷德驚慌失措從房裡衝出來,怒吼道:“小根兒,小根兒!”外面酒色脂粉氣猶在,就是不見自己的跟班小根兒。楚懷德跺腳罵:“賊奴才!”劉四姐一件杏黃色抹胸出來,從後面拉住楚懷德:“這麼早,再睡一會兒。”
楚懷德把衣服猛地一扯,劉四姐一個踉蹌,跌坐在門檻兒上,睜着睡眼迷乎着對這個年青的少年望去。楚懷德跳着腳罵:“憑你也來拉我,賤人!昨天夜裡,是你把灌醉了是不是!你把我怎麼了!”摸摸自己衣服整齊,楚懷德轉過來面龐是傲慢地,從袖子裡取出一兩碎銀子扔在地上,是放了心道:“賞你!去把我的跟班兒喊來。”
劉四姐撿起銀子,走遠了,嘀咕道:“把你怎麼了!看看你那小身板兒,你不怕遭罪,我還要積德呢。”
懷德公子站在房門前候跟班,擡手抹着自己虛無的汗水,是心有餘悸:“這下九流的人,果然不好惹。幸好我沒有碰她,不然死纏活纏着我,我成了大哥第二。”好險,真是好險!懷德公子也是楚家人的性子,清高而且自傲!
小根兒正睡得香,被弄醒哈腰跑過來捱了楚懷德兩腳。劉四姐看着這個少年又跳着腳罵:“昨天晚上,怎麼不弄醒我!”主僕走後,旁邊又出來一個打着哈欠的妓者,問道:“你接的什麼人?一大早上鬧什麼!”
“誰知道!說是楚家的人,一臉的稚氣,也來這裡。”劉四姐把銀子牢牢握在手心裡,對着她說過就進房裡去繼續補眠。
楚懷德騎着馬,是從來沒有的快。早上人不多,街道上透着清爽。楚懷德是急得一頭汗,一面走一面喃喃罵小根兒:“不攔着我。”小根兒縮着頭跟上,昨天遇到大公子,他知道楚懷德今天要倒黴,就只由着楚懷德罵不說話。
不敢走正門,楚懷德在角門外停下來:“馬給你,隨你哪裡去,過一個時辰你牽到門口我出來,就當你備馬我會客去。”天邊晨輝出來,楚懷德仰起臉來:“告訴馬棚的人,讓他們別說我昨天馬沒回來,就說我明兒賞他們。”小根兒答應着,也爲這位公子在心裡難過。
又不是懷賢長公子,在家裡說一句是一句。再說賞馬棚裡的人,小根兒在心裡爲難,都說了幾次,德公子象是忘了賞。
匆忙安排得象是無破綻,楚懷德讓小根兒走開,自己伸手去叩門。小根兒牽馬只走到拐角處,回頭來窺視楚懷德叩門。
門開處,是一個與張姨娘相熟的婆子,經常幫着張姨娘買東買西。楚懷德在這裡應門,也是她可以幫自己遮掩。一步進來剛說一句:“有人問,說我昨天回來。”那婆子已經在嘖舌頭:“總算回來了,再不回來家裡要翻天了。”
楚懷德聽到,好似頭頂炸開一個萬鈞雷霆。正魂不附體時,婆子還在嘮叨:“二老爺讓人打着燈籠找,又讓人拿着繩索找……”楚懷德後退一步,半隻腳出了角門,是出去還是進去?父親楚二老爺對這唯一的兒子是愛如珍寶,可是寄希望過多,也是管得相當嚴。
“德公子回來了,”幾個早起掃地的家人也看到,楚懷德最後離開的希望破滅,恨恨低低罵一聲:“多事!”硬着頭皮往房中去。
張姨娘在廊下站着,還是昨天的裝扮。她是一夜沒有睡,候在這裡等楚懷德。此時見到,張姨娘嘴裡叫一聲,又把正心驚膽戰的楚懷德嚇了一跳:“不要叫!”張姨娘淚痕滿面已經撲上來,扯着衣袖上下看人:“去了哪裡?從來沒有一夜沒有不回來過?是柺子拐走了?一定是的,天可憐我,你還能回來。”
“姨娘!”楚懷德暴躁上來:“我昨夜在相熟的學友家裡,在樓大友家,背書呢,一時忘了讓人回來說,就是這樣!”暴躁的楚懷德甩開張姨娘上臺階,嫌打門簾的小丫頭慢,伸手自己打起來,回身對張姨娘還是急脾氣:“打水來!送飯來!有幾個好破題,我們約在樓家做呢!”說着又是一句:“婦人!耽誤事兒!”
兩步進房來,楚懷德愣住!正中的扶手椅上,坐着陰沉的楚二老爺。楚懷德收起焦躁,陪笑躬身道:“父親早,昨天樓家的公子約我,說有幾個好破題要我們去做。我去了……”
楚二老爺不緊不慢地走過來,那發福的身子影子拖在地上,對楚懷德有無窮的逼迫力。楚懷德往後面陪笑退一步,不敢多退。見父親又走過來,笑着還在解釋中,眼前一個黑影子一晃,是楚二老爺重重一個巴掌,打在楚懷德臉上。
“混帳!不長進!還敢說假話!”楚二老爺一跳多高,暴躁着開始罵楚懷德。張姨娘在房外失魂落魄:“難怪是父子。”是一個脾氣。
楚二老爺跳腳:“還敢騙我!跑哪裡鑽花街柳巷子去了!看你長成了人,不想還是不成人!外面的是你姨娘,有你那麼說話的嗎!難怪你不敬重太太,就是一個姨娘,今天看你就不拿她當人看!”
張姨娘先以爲給自己出氣,正抹着眼淚要進來歉辭兩句,聽到後面說“不敬重太太”的話,張姨娘停下腳步,還是失魂落魄:“我是哪個牌名上的人。”
房中暴吼聲更甚,楚二老爺越發生氣:“取板子來!打斷他的腿!”外面家人答應一聲走去。張姨娘急得進來跪到楚二老爺身前:“求求二老爺,他外面呆了一天,肯定沒吃沒喝,要是打出了事情,可怎麼辦?”楚懷德面如土色,膝行過來求父親:“下次再也不敢了!下次有了再次再打!”
楚二老爺一腳踢倒楚懷德,對着他秀氣害怕的面容看過去,跺腳吼道:“快去傳板子!今天我打死他!”
這樣的吼聲,家人們跑得飛快去催板子。不一會兒同着繩索,板凳一起送進來。張姨娘一見那厚重的板子,更是不能自持,對着楚二老爺苦苦哀求:“他禁不起,你打我吧。”張姨娘房中大哭起來。
楚二夫人聽到這樣動靜,扶着丫頭來看。見張姨娘哭着扯着二老爺衣服不象,嘲諷地道:“這也太沒規矩了,難怪懷德昨天一夜不回來,也不知道告個假。這如今好,家裡人都知道了,母親早上聽說,也作主要打,說是不打不成人呢。”
張姨娘聽到這聲音,好似緊箍咒,膽怯地鬆開手。忽然撲過來求楚二夫人:“太太,您行行好,他下次再也不敢了。”楚二夫人帶着鄙夷,對張姨娘極爲和氣:“你放心,二老爺他,哪裡捨得。”說着罵丫頭們:“沒規矩的東西,大嫂讓我去呢,你們也不提一聲兒醒。要知道咱們家,可不是一般人家。”
楚二老爺自楚二夫人進來就似木偶一樣呆立着,見二夫人走了,二老爺又暴怒起來,喝命小廝們:“打!打死他我不要了!”
小廝們對着驚慌失措的楚懷德行個禮:“公子,對不住了。”過來把楚懷德捆上,一個人按頭,一個人按腳。房中只聽到板子聲響,還有就是楚懷德的呼痛聲。
這呼痛聲漸弱的時候,張姨娘哭得似淚人兒,緊緊扯着楚二老爺的衣服揉着不依:“放了吧,快放了吧。我知道你打他,是打給別人看的。”楚二老爺握緊張姨娘的嘴,眼睛裡閃着寒光:“他原也該打!不過不打他,這件事情過不去!”
“這是我一生的依靠,你給我看好了他!不許他亂結交人,不許他外面亂鑽狗洞,不許他亂想心思。”楚二老爺一字一句交待張姨娘:“懷賢的名聲受了損,現在懷德的名聲,一定要好好捧着。”
這父子兩人,打的是一個主意。
楚懷賢的院子裡,楚懷賢和林小初正在打嘴仗。林小初慢條斯理:“你昨天晚上喝了酒回來的吧?”楚懷賢不承認:“你做夢吧,過來聞聞哪裡有酒氣。”林小初慢慢騰騰:“你昨天的衣服呢?拿來我一看就知道。”楚懷賢喊冬染:“拿我昨天的衣服來。”
冬染進來笑:“洗了在院子裡,等幹了送過來。”楚懷賢笑過,小初接着笑。楚懷賢笑得息事寧人,林小初有幾分皮笑肉不笑。
“出去看花,你最喜歡的。”楚懷賢和小初並肩出去,見院子裡一架木香已經蔓蔓,小初突然發感慨:“那酒瘋子沒眼光,我讓他養花,他居然說不會。”楚懷賢笑着道:“這有何難,讓他辦了來。”
林小初斜睨楚懷賢:“他肯嗎?”再笑得露出幾顆小白牙:“他要不肯,你讓他進來,我和他說。”楚懷賢大笑,拉起小初下臺階:“過來,我摘花給你。”
竹葉前面,如今只有香生一個人。見花畔公子和少夫人含笑簪花,再見少夫人一身淺碧色羅衫,因單薄,那腹部更顯懷出來。香生心裡難過,咬着嘴脣再也不能忍耐,一低頭匆匆從長廊往外面走。
春水問冬染:“公子和少夫人好着呢,她這是去告的什麼狀?”冬染剛洗了自己的帕子,正在曬,見問對春水玩笑道:“她去告你的狀,說你天天背地裡嘀咕她。”
香生在楚夫人房外等着,待日上三竿,房中無人時,才進來跪下求楚夫人:“求夫人讓我還回來侍候吧,公子房中,我實在不會侍候。”玉照之死,讓林小初心生多少感慨,讓香生形單影孤之後,就是心生恐懼。
楚夫人嘆氣:“好吧,你也大了要許人,再等上兩個月,許個人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