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往家人和守門家人的詫異眼光中,林小初一瘸一拐加上連蹦帶跳,從大門逃也似的出去。進喜兒對着她的背影只是看,自言自語地道:“這姑娘,走的時候,還沒有忘記她那一兜子花。”
林小初把花放在胸前繫着的一個布袋子裡,因爲系得緊,掉落水中的時候袋子還在,走的時候有袋口的袋子當然也在身上。林小初此次偷香算是成功而回。
門上的家人楚長不解地問道:“進喜小哥,今天是我守門,這姑娘是幾時進的府,我竟然不知道。”一同守門的楚短自作聰明:“家裡還有兩個角門呢,應該是角門進去的。”
進喜兒狠狠瞪他們一眼:“好好守門。”轉身一拂衣襟大步而去。楚長和楚短兩個人摸摸頭,都是不得原因,只是對着伸舌頭:“公子的貼身小廝,果然是厲害的。”
楚懷賢立於池邊,還在看這院牆和高大的白蘭花樹。身後是急急地腳步聲,管家龐直聽過進喜兒說院牆上爬進來人,一溜小跑過來請罪。滿頭大汗的龐直來到就跪在地上:“說後院進來了人,奴才在這裡管着家,防備不周全,請公子重重治罪纔是。”
對着那院牆略一掃視的楚懷賢回過身子,面上是嚴峻:“你是家裡用老了的人,家裡規矩你都明白。想是常年沒有人住,就怠慢也是有的。”
“公子恕罪,是奴才沒有當好差使。”龐直是楚家的老人,是一個自律比較嚴的管家。雖然他對幾年沒見的公子脾性不明白,可是龐直還是知道這是自己的不對。院牆裡大白天都能跳進來人,要是晚上進來什麼人,公子有個閃失,這還了得。
在黃土地上不停叩頭的龐直,額頭上不一會兒就青了一片。楚懷賢這才抿一抿嘴脣說話:“好了,革你三個月的糧米,以後不許再出這樣事情。”剛纔那姑娘從樹上摔落下來,楚懷賢是被驚到。幸好摔在池子裡身上沒有損傷,嘴巴還能巴巴不停。要是摔到哪裡,楚懷賢想想這偷花的罪也沒有這麼嚴重。
斥走龐直,楚懷賢在園子裡遊玩了一會兒,把這件小插曲也忘記在腦後。他徑直回到房中再去看書,他功名上可以走父萌,可是傲氣的楚懷賢還是願意下科場,和天下舉子拼一拼學問。這一點兒上,父親也是支持的。
午後小睡片刻,門外來了拜訪的人。進喜兒剛回話:“樑公子來拜公子。”房外聲音先進來,是笑嘻嘻聽着就不覺得正經的嗓門兒:“懷賢兄,好夢一覺到周公否?”
樑公子龍正搖曳着摺扇邁步進來,這就嘖嘖幾聲:“軒窗清幽,兄還是雅人。”樑公子家住在這裡,有親戚有京裡。一年去一次京裡看親戚,和楚懷賢是年紀相仿的朋友。只是一個穩重,一個渾不正經。
“是進喜兒收拾的房子,”楚懷賢看到他來,也是高興。聽樑公子誇房子好,取笑道:“你誇的雅人是進喜兒。”
進喜兒送茶進來,樑公子上下打量着問他:“小奴才,這架子上琥珀碗配碧玉盆倒是好看,這是你擺的。”進喜兒笑着應一聲:“是。”
“這奴才長進不少,”樑公子這樣說過,楚懷賢也笑上兩聲,哪裡是長進,不過就是隨便擺擺。這色澤襯上外面幽靜園子,樑公子覺得清爽,這就要誇上一句。
把房子誇過,樑公子邀請楚懷賢出去:“城裡雖然沒有名士,卻有幾個慕懷賢兄大名的讀書人;不敢堪稱雅人,坐下可以閒談。晚上我給你擺接風宴,走,去一家新開的酒樓吃幾杯。”
正愁午悶的楚懷賢欣然應約,重新換上一件淺月色繡雲雁的外衣,取了一把金釘香木的摺扇在手裡,又交待進喜兒:“陳先生回來,請他也來。”
兩位公子走出門,一人一乘兩人擡小竹轎坐上,往城裡酒樓上來。樑公子早早約好幾位書生,家世都不如這兩位公子,見了面道幾聲幸會久仰,大家坐下來飲酒作樂。
酒到半酣的時候,外面有琵琶聲圓潤如珠。一聽這琵琶聲,樑公子眼珠子立時就亮了,而旁邊坐的幾個人或掩口或低頭嘻嘻笑起來。
“祿財,讓唱小曲兒進來唱幾段佐酒。”樑公子自己也笑,喊自己的家人出去喚彈琵琶的人進來,再對着不解的楚公子解釋道:“你休理這幾個人取笑我,這是本城裡一個唱小曲兒的珠娘,我多叫過她幾次,這幾個混人就取笑我。”
門簾輕響一聲,祿財先進來,後面跟進來抱着琵琶的珠娘。這是一個二八少女,身上是一件紅綾衫子,下身青綾裙子。面上薄施脂粉,發上略有釵環。珠娘進來先欠身子道萬福:“多謝各位爺賞飯吃,不知道爺們想聽什麼?”
“唱個相思曲兒,”有人調笑道。
“她不會唱,”樑公子這就救駕,惹得人更要笑他,楚懷賢也好笑了一下。樑公子素來女色上就是輕薄人,這是又相中了這個唱小曲兒的。
樑公子對着珠娘款款吩咐:“唱你拿手的吧。”又讓祿財搬凳子給她坐着好唱。珠娘謝了坐,叮叮咚咚開始彈唱起來。
一曲終了,珠娘起身來謝賞錢。外面打起門簾又進來一個人,聲音清脆如黃鸝鳥兒出巢。進來就是一陣花香撲面,林小初腳下帶着林小意笑容滿面捧着白蘭花進來:“各位公子買朵兒花吧,醒酒又提神。”
珠娘微笑,她和林小初也是鄰居,這新開的酒樓裡做生意,還是珠娘告訴林小初的。並且約定好,自己琵琶聲一停,林小初就進來做生意。算是鄰居之間的幫襯。
噴香的白蘭花兒送到桌前,林小初和楚懷賢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是一愣。林小初面上浮起幾分尷尬,楚懷賢則是泛起一絲笑容。
這個姑娘,太大膽了!偷來的花不管不顧,大模大樣賣起來。
“好香的花兒,什麼價?”座中就有人問起價格。林小初正尷尬中,林小意大聲回答道:“一文錢一朵。”
尷尬中的林小初清醒過來,趕快堆出笑容來:“公子們都是雅人,雅人有酒怎能無花?”這話讓幾位公子都是一笑:“這姑娘會說話。”
再看這賣花的姑娘,討好的笑容和眼風,只是對着新認識的楚大公子。林小初陪着笑臉努力送眼神過去:伸手不打笑臉人,您怎麼忍心和我計較。
收到這樣的眼神,楚懷賢先是忍不住要笑,再想起來這姑娘腿上扭了筋,還在這裡奔波賣花掙生活,楚懷賢往林小初的裙子上看了一眼。剛纔她進來沒有注意,這一會兒看不出來她走路好走着還是一瘸一拐。
“留下十朵花兒,祿財,給她錢。”樑公子是個慣於偷香竊玉的人,對這兩個人的眼風交流,他會錯了意,以爲楚懷賢喜歡。
林小初收了錢,飛快地帶着林小意出去。楚懷賢微微皺眉,這姑娘走路還是不利落。耳邊傳來樑公子無賴似的說話聲:“懷賢兄的意中人?”
“我昨天才來,你就編排上我了。”楚懷賢收回眼光,看座上新認識的朋友都是嘻嘻笑,他們看到剛纔那一幕,也和樑公子是一樣的想法。
“不是你意中人,那就是她看上了你。她的眼波只對着你一個人送過來,你的眼神只對着她身上打量。”樑公子說得頭頭是道。
楚懷賢知道樑公子向來愛胡說,與他辯解爭論更是說不清楚,只是一曬道:“喝酒,清者自清矣。”
座中琵琶聲又響起來,外面的林小初才鬆一口氣。在楚家她腿上抽筋,沒有好就強着大步走出門,一直到現在都還在疼。爲了不讓小意擔心,林小初什麼也沒有說,強撐着裝得沒事兒和林小意進城來賣花,不想又遇到花主人。
懊惱只一會兒,林小初又亮開她清脆的嗓門兒招徠生意。因爲嗓音兒好聽,這新開酒樓的張掌櫃的也是笑眯眯。賣花姑娘不僅是賣花,還幫着喊客人,張掌櫃的樂哉樂哉地坐在櫃檯裡,看着穿花蝴蝶一樣飛來飛去的林小初笑。
這隻穿花蝴蝶穿到下午,花是賣出去了,腿上也疼得更狠了,象是站都站不住。
“打架嘍,有人打架嘍。”門外有人高喊一聲。帶着林小意回家的林小初忍着腿疼,剛走到門口。林小意尖叫一聲:“姐,是生地哥和人在打架。”
人羣把打架的人圍得緊緊的,裡面傳出來打架的聲音。隔着人頭縫隙,林小初也看出來,裡面正扭打的兩個人,有一個人是生地。就是自己從樹上摔落下來,給自己冒雨討藥的少年生地。
“讓一讓,讓我進去。”腿上劇痛的林小初和林小意好不容易擠進去,圈子裡站着兩撥人。一撥是生地平時來往的幾個少年,叉着腰站在那裡象觀敵撩陣;另一撥是幾個粗壯大漢。和生地扭打在一起的也是一個大漢,足的比生地大上七、八歲。但是生地個子高,這大漢個頭上卻壓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