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裡中秋快到,桂花開得片片飄香。張太后對着這桂花,面上含笑。她身邊坐着皇帝,也是笑容滿面,在和她說話。
“師傅一回來,京裡自然安靜了。”楚太傅回到京中,廢太后的聲音自然就沒了。就像它來的時候突然一樣,走的時候也一樣突然。
皇帝說過,張太后也是百般感激,對着點點桂花感嘆道:“先帝的顧命大臣,當然是不一樣。”摘下一蕊桂花在手中捻着,太后和藹地對皇帝道:“依我看,給太傅再封個什麼吧?”
“母后此言差矣,”皇帝面上又現出老成,揮手屏退宮女和太監們,對太后沉穩地道:“太傅的官,是不能再封了。”
再往上封,就是公侯伯子男的榮爵,另外就是王爺了。張太后依然是她婦人心態,不以爲然地對皇帝道:“如果沒有太傅在,皇帝,你的江山可是坐不穩的。”
皇帝穩穩重重地道:“那也不能再封了。母后,我對你實話實說,就是你以後不要和人說話把這封的話帶出來。咱們朝中的王爺,都是老臣世襲。沒有過厚的軍功,不能給朕開疆闢土,是不能封王的。”
“啊?原來是這樣。”張太后精緻的面容上現出驚訝來,趕快道:“我並不懂。”皇帝笑一笑:“要封公爵等,以後還怎麼封楚家?我已經讓人擬旨,準備封太傅的兒子楚懷賢,讓他主管吏部。”
張太后只是想表示一下自己心裡的感激,以示母子們不忘恩情,聽到有封的這句話,就覺得她能滿意:“這樣也行。”
“雖然楚懷賢年青了一些,不過他是個忠心的人。”皇帝在西風中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道:“給他吏部尚書的位子,再封他的長子金吾衛榮銜,他還有兩個兒子,有他報效的時候呢。”
條理分明的皇帝,讓張太后更是欣慰。這欣慰中,太后想到了先皇,眼圈兒一紅,淚水滾落出來。
皇帝當做沒看到,事實上在他心裡,也想到了先皇。見太后悄悄拭去淚水,皇帝是商議的語氣對太后道:“太傅的意思,給安太妃和死去的兩個皇妃皇子們追封,以平息衆人之心。太后,你的意思如何?”
張太后趕快道:“果然太傅是對的,封吧,”能堵住人口,也能讓張太后心裡舒服一些。她有時候見到侍候的宮女和太監們,都擔心他們心裡是不是在腹誹,是不是說自己和皇帝得位不正。
有時候見到宮中的太妃們,又格外的謙和客氣。張太后被二國舅臨終前的話,已經弄得快要崩潰。
此時聽說請封平息人心,當然張太后是一口答應下來。
皇帝也露出一絲笑容:“其實大臣們中,也有說給太傅請封的,不過這摺子,太傅呈給我後,他是叩辭不允的。”
楚太傅,覺得自己到了韜光隱晦的時候。不過對於皇帝給楚懷賢吏部尚書職,楚太傅倒只是禮貌性的辭一辭,就答應了。
當父親的辛苦一生,爲的不就是兒孫們。
於是,年青的不到三十歲的吏部尚書楚懷賢,就此升職了。
小初快要臨盆,楚懷賢又升官。這對於楚家來說,是一件大喜事情。楚老夫人坐在菊花裡,呵呵笑着對二夫人和三夫人道:“看看,我說的沒錯吧,從懷賢一生下來,我就知道他有出息。”
院子裡的菊花叢中,還跟着豫哥兒和驥哥兒,楚老夫人手指着這兩個道:“這兩個,也是有出息的。”
大腹便便的小初也趕快陪笑:“是是。”當然小初知道楚老夫人說兒子有出息的話,不會是誇獎孫媳婦。她要誇,只是誇她的孫子。
“你丈夫,現在是管吏部的官兒了,你呢,你喜不喜歡?”楚老夫人問小初,小初趕快再陪笑:“喜歡,我喜歡的很呢,我和公子一樣喜歡。”
此時的楚懷賢在吏部裡,卻不是很喜歡。他上職的第三天,遇到了他平生不想看到的人。鄭誼,鄭公子,此時站在他對面,雖然一臉笑容而且點頭哈腰,不過那眼神兒,是不服氣,是解氣,是覺得他自己揚眉吐氣。
楚懷賢對着桌上的公文看着,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草包,他居然能中?
“叛亂的時候,多虧你照顧我妻子。”楚懷賢說得極不自然。他事後聽小初說過,只以小初的名義讓人去鄭家道了謝,現在這個人站在眼前來,楚大公子很是彆扭地道了謝。再慢條斯理的道:“給你一個魚米之鄉,去上任吧。”
鄭誼叩頭出來,只能接着。
晚上楚懷賢回來,小初笑:“尚書大人回來了,快過來,我有話和你說呢。”楚懷賢坐過去,先撫摸小初的肚皮:“要出來了,這一次,一定要是女兒。”
“祖母每天唸叨着的,還是曾孫子。”小初含笑,楚家雖然女兒稀少,但是楚老夫人一提起來小初的肚子,還是要男孩。
小初倚着楚懷賢:“把小意許給生地吧,”擔心地說着,擔心地看着楚懷賢的小初,得到楚懷賢很喜歡的回答:“好!”
這樣子,就不用擔心舅老爺成天要往楚家來看小初。楚懷賢對小初道路:“或許那時候,張校尉喜歡的,是你妹妹吧?”
小初一本正經的附合:“你說得不錯,或許那時候,他喜歡的就是小意。”
這兩個人,一個不是小初這身體的本尊,一個是愛小初的丈夫,無良地提出並贊成這個說法,下面開始商議嫁妝。
把嫁妝商議得差不多,楚懷賢才懶懶地告訴小初:“那個鄭誼,就是那個哈……”用這種懶洋洋,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過,楚懷賢道:“我給他派了一個官職。”
小初聽過這古地名,覺得不明白在哪裡。楚懷賢費了一番脣舌才解釋明白,小初愣在當地:“你?那叫魚米之鄉嗎?”
“怎麼不叫?從那裡回來的人,都說魚蝦鮮美,物價便宜,是個好地方。”楚懷賢笑眯眯:“而且他明天一早就得去上任,因爲那裡,有兩年沒有州官了。你放心,守護的軍隊還有,雖然當地全是土人,出不了什麼事情。”
小初張口結舌:“一個山溝子裡面,出來進去都難。你一解釋,我想起來,官夫人說過,要是有人派到這地方去,他一準在花錢打點不願意去纔是。”
“以後不會這樣了,現在是我管吏部,不去還行。”楚懷賢說過,面有得色的歪下來喊丫頭們:“傳晚飯,我餓了。”
小初自己咬了一會兒嘴脣,輕輕推一推楚懷賢:“他們家他是獨子,你也給他一個好地方去。”楚懷賢笑容滿面:“好着呢,有吃有喝,當地姑娘聘禮也便宜。”
小初拿他沒有辦法,乾瞪眼了一會兒,只能作罷。
鄭誼第二天一早去上任,一家子人送到京城外面。沒有多的隨從人,是因爲家人們推三推四不肯跟去。都說那裡是個蠻夷之地,能躲開的家人,全躲開了。
秋風高陽中,鄭二官人老淚縱橫,但是面有笑容,緊緊拉着鄭誼的手不鬆:“老大呀,祖上積德,總算你中了舉,這就要當官了。臨走二叔有一句話交待你,你可要記住了。”
一身新嶄嶄官服的鄭誼也是淚流滿面:“二叔,你說。”鄭二官人“嗚嗚”哭起來:“想來你當官,一年的那俸祿銀子也不夠你喝一頓酒的,你不必省着用,家裡會時時給你送錢去的。二叔要交待你,千萬別刮地皮,刮多了地皮傷地力,五穀不長的,你這官就當不好。不求你有多大功績,只求你四平八穩的當着吧。”
見鄭誼點頭,鄭二官人又道:“不刮地皮也難當官,你少刮些吧,別人刮三層,你刮一層吧。”鄭誼流着眼淚笑,再交待鄭二官人:“小初姑娘就要生了,我給她的賀禮在那書架上第三層書裡面,二叔,本來我要自己送,現在要麻煩你幫我送去了。”
“行啊,我給你送去,這個楚大人,唉,真是亂彈琴。”鄭家的所有人都明白,吏部裡新上任的尚書是楚懷賢,鄭公子要是派到好地方去,那才叫奇怪。二官人嘆氣:“好歹也給你一個官兒,我還以爲,讓你候差使在京裡當窮京官呢,就是當窮京官,也比去這麼遠好。這路程,去到,總得一年吧,唉,這比唐僧取經還要去得遠呢。”
“二叔,有船坐,半年就到了。”鄭誼道:“就是進山聽說不容易。一不小心滑下來,又要耽誤去上任。”
看天色已經不早,快近中午,鄭誼狠心掙開鄭二官人的手:“我得走了,二叔,等我去到了,那裡藥材什麼的,我弄些好的來給你。”
古道西風中,一匹好馬上,坐着鄭誼,一匹騾子上,坐着一個家人。除了這一個沒成家,家裡沒人的家人外,沒有第三個願意去。鄭二官人看着這一對身影,又淚流滿面起來。
楚大人,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