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乾元剛走, 張明義就來了。
張明義神色複雜地看着孟青。在張明義帶過的所有徒弟中,孟青天資最高,又最勤奮。一直憐惜孟青受苦頗多, 對孟青的偏激性子也不捨得苛責。可如今孟青的所爲, 實在與他的行事原則相悖。張明義甚至有些後悔, 若是在孟青還小的時候不那麼心軟, 對他更嚴格些, 也許時至今日,孟青不會走到這一步。
“手還疼嗎?”張明義皺眉。
孟青坐起來,低垂着眼簾道:“無妨。”
張明義看着那裹得嚴嚴實實的手, 到底還是有些心疼。嘆氣道:“若是修爲到了一定程度,只需用心意就可施法, 也不一定需要雙手。”
“徒兒明白。”
張明義有些憐惜搖搖頭, 又正色道:“皇上讓你受點教訓也是好的。青兒, 這事是你做的不對,爲師多年來教導你, 行事需光明磊落。好在你及時懸崖勒馬,說出了小公子的下落。若是你在執迷不悟,連爲師也不能輕易饒過你了。”
孟青擡頭直視着張明義的眼睛,道:“師父也教導徒兒,若是違反天道便應受罰。徒兒並不覺得有什麼做錯了。”
“青兒, 你太鑽牛角尖了。”張明義的聲音已經有些嚴厲:“法以外, 還有情。爲師告訴過你, 衆生平等, 人不比妖更高貴。緣分天定, 人和妖之間有了感情,若是沒有傷害到旁人, 也不需追着不放。小公子他並未做錯任何事,還一心向善,甚至救過你,你若是害了他的性命,卻是折你自己的福。”
孟青頓感悲從中來,心底越加燃起怒火。他實在不明白,那個可鄙的妖孽,究竟有什麼好,所有人都喜歡他。
葉乾元喜歡他,葉承德喜歡他,甚至連師父也喜歡他。
孟青不明白,也不甘心。無言地望着張明義許久,才敷衍道:“師父教誨的是。”
張明義一看他那臉色就知道他不服,可越是多言,越能激起他的性子,於是也不再言語。
沉默了一小會,孟青突然開口道:“師父還記得陳猛麼?當年他違犯戒條,拿妖精煉丹增加修爲,師父將他趕出望雲觀了,這些年沒見,師父還記得他嗎?”
張明義的心突然緊張起來,難道……
“徒兒前些年遇着他了,還是那般瘋瘋癲癲的。而且,他一直就在尊山這一帶,藉着龍氣相輔用妖精煉丹。”孟青停了一下,似乎在笑:“徒兒知道,那妖孽救過徒兒的命,徒兒自然不能殺他。不過,他始終是該受些懲罰的。”
“青兒,你……”張明義驚詫無比。
“師父想的沒錯。”孟青似笑非笑地道:“徒兒將那個妖孽交給了陳猛,若是師父此刻趕過去,或許還能救他一命。”
“作孽!”張明義厲色呵斥,迅速地起身道:“青兒,你實在太讓爲師心痛,也太讓爲師失望了!”
“王爺呢”張明義跨出房門,便焦急地問道周圍的人。
一太監上前答道:“王爺一出來就直奔馬房牽馬了,這會子怕是已經出發下山了。”
張明義皺眉,快速地往正殿去找葉承德。他到的時候,葉承德也剛剛接到葉乾元派人送來的消息。葉承德即刻就準備去追,剛跨上馬,張明義就趕來了。
“皇上,小公子怕是有危險,貧道願一路前往。”張明義也跨上馬,緊跟在葉承德身後。
葉承德拽緊繮繩,急道:“孟青把初陽怎麼了?”
“一時半刻與皇上也說不清楚。總之先追上王爺再說。”
葉承德側着身子看他,無比陰冷地道:“若是初陽有事,朕絕對不會放過孟青的。”言罷馬鞭一揚,絕塵而去。
葉乾元騎着馬,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孟青所說的地方。他沿着小山坡仔細尋找許久,才發現一個隱蔽的狹小入口。葉乾元撥開洞口遮掩的雜草,看見一排向下的階梯。剛跨出一步,就聽見裡面傳出來一個男人興奮的叫喊聲:“美人啊,你再堅持下,很快就要成功了!”
葉乾元有些疑惑地順着階梯走進了洞內,一個轉角以後,便看見了一間裝飾怪異的屋子,牆角的小牀上躺着一個雪白的身子。葉乾元一看,那就正是他憂心了許久的白阿小。
“初陽!”葉乾元似乎什麼也看不見了,眼裡只有白阿小一人。
陳猛聽到動靜,嚇了一大跳,猛地回頭,就看見葉乾元向白阿小撲過來了。陳猛趕忙抓過一旁的劍橫在葉乾元跟前,驚慌道:“你你你……你是誰!”陳猛相當驚慌,來人似乎是衝着他好不容易得來的美人來的,這人身材比他要高壯地多,若是個妖精他定能對付。可他的武功並不好,沒法對付這樣的人。
葉乾元這才瞧見這還站着個矮男人,身形順序一閃,就站在了陳猛的身邊,抓着他的手腕一用力,那劍便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伸手點住了陳猛後腦上的啞門穴,而後將他往牆角一丟,陳猛便渾身僵硬無法動彈,看着葉乾元走進白阿小。
一看白阿小的模樣,葉乾元的心便猛烈地抽痛起來。白阿小赤-裸地平躺在牀上,渾身的大穴道都扎着金針,至少有二十根,每一根針扎地極深,幾乎看不見針頭,只能看見露在外邊的紅色緞帶。
“初陽,初陽,你醒醒……”葉乾元跪在牀邊,雙手顫抖地臨摹着白阿小慘白的臉,根本不敢下手去摸。白阿小一點反應也沒有,只能聽見微弱地出氣,根本不見進氣,似乎碰他一下,他就要隨風消散而去了。
葉乾元的眼淚一下就掉了出來,他有許多年都未曾哭過。可現在,眼淚就像奔涌的河水般無法控制,遮天蔽日的黑暗將他包裹在其中。
這樣的苦痛應該是由他來承受……
激盪在心頭的痛楚和恐慌讓葉乾元心一片迷茫,他只能不斷掉着眼淚,傷心欲絕低聲呼喚着:“初陽……初陽……”
“乾元,你是不是在裡面?”葉承德越漸靠近。葉乾元不是沒有聽見,只是他無法將目光從白阿小身上移開,也無法停止對他的呼喚。
葉承德和張明義兩人進來了便看見白奄奄一息的白阿小。葉承德一步上前,緊張地看了眼白阿小,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對葉乾元厲聲道:“讓開!”
葉乾元渾身都軟了,沒法站起來,只是擡頭看着葉承德,虛弱無力地道:“皇兄……快傳太醫……”
皺眉看着葉乾元那副行將就木的樣子,似乎若是白阿小此刻斷氣了,下一刻他就要立馬抹脖子。所謂關心則亂,葉乾元情到深處,滿心都是要與白阿小生死相隨。而葉承德沒有愛情的迷惑,反倒冷靜地多。他一把將葉乾元推開,道:“白癡,滾開,叫太醫沒用。”言罷從懷裡拿出一個荷包,從中取出一個碧綠色的珠子。葉乾元定睛一看,那正是他當年交給白阿小的榴果。
葉承德掰開白阿小的嘴,將那顆榴果放進去,入口即化。就在那一瞬,白阿小一口氣上來便開始微弱地呼吸起來。
葉乾元一見白阿小呼吸,便如同回了魂般,猛地站直一把抹掉臉上的淚,期待地看着他。
“張明義。”葉承德一喜,道:“快過來看看。”
張明義上前握住白阿小的手腕,閉眼專心地摸着脈,衆人摒心靜氣地看着他,焦急地等待着。片刻後,張明義睜開眼,有些沉痛道:“小公子的妖靈裡有他母親留給他的妖靈,如今這妖靈被金針激發,修爲已經全數釋放,這樣猛烈地衝擊是致命的。先下皇上給小公子吃了榴果也只能一時將他的根骨保住,並不能讓小公子痊癒。”
“還要再吃嗎?朕這裡還有兩顆?”葉承德說着便趕忙將手裡的荷包遞上。
“現在還不用。”張明義擺擺手,道:“皇上,當務之急是將小公子身上的金針取出來。請皇上和王爺安靜地在一旁稍等。”言罷張明義不在言語,專心地掐訣唸咒,雙手閃耀着微紅的火光,慢慢地,一點點地將紮在白阿小身上的金針取出來。
葉乾元看着張明義的手來回動作,把那些大大小小或粗或細的金針一一排放在白布上,感到自己的全身也跟着抽痛起來。可再痛,也比不上心痛,更比不上,白阿小切身的疼痛。
葉承德也看的滿頭都是汗,無法想象這樣的針紮在白阿小的肉裡該是多難受。
“我……受不了了……殺了我吧……”白阿小的眼睛突然睜開了一條小縫,氣若游絲的哀求着。葉乾元一聽,感覺自己整個靈魂都跟着顫抖了起來,雙眼立刻又被淚水迷濛了。
惦記着張明義說要安靜的囑咐,衆人都忍着沒有開口安慰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痛苦地流淚。
直到張明義將最後一根金針拔出來,白阿小才低低地呻-吟了一聲,而後兩眼一翻,又昏死了過去。
“初陽!”
“初陽!”
葉乾元和葉承德兩人同時呼喚,就要上前去看。張明義伸出手攔住他們,道:“不能碰他。”
兩人頓時停住腳步,張明義繼續道:“小公子現在的身子極其敏-感,任何一點輕微的觸碰都能讓他痛不欲生。更重要的是,貧道修爲有限,只能暫時吊着小公子的命,若是要將他救回來,還須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