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聞言色變, 擡起頭對上葉承德那雙冰涼的眼睛。
"不過,你們看歸看,誰也不許碰他, 更不許將他放下來。"葉承德瞟了一眼孟青, 繼續道:"等乾元回來, 將他交給乾元處置。"
"你別太過分。"此刻孟青的心已經充滿了慌亂和恐懼, 只能故作強硬地瞪着葉承德。
"朕乃天子, 做什麼都不算過分。"葉承德起身,接過侍衛遞上溼布,慢悠悠地將手上的血擦淨, 道:"你且好好留着你的賤命,看他和乾元是如何恩愛纏綿。"
言罷轉身, 拂袖而去。
葉乾元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趕回來, 孟青已經被吊在軍營大門上一夜一日了。葉乾元老遠就見孟青光着身子被高高地吊起來, 下面一堆人仰着頭看他。
不用想就知道,他一定是惹到葉承德了。
"滾開!"葉乾元怒不可遏地大吼, 策馬揚鞭,快速奔過去。人羣一鬨而散。
葉乾元下馬,小心翼翼地將孟青放下來,解開自己的外衣將他裹上。暴曬了一整日,孟青已經嚴重脫水, 整個人極度虛弱萎靡, 陷入了昏迷之中。葉乾元看着他深陷的眼窩和乾裂的嘴脣, 心口微微發痛。
焦急地上下打量了一圈, 纔看到孟青的右手也被包着, 似乎傷得不輕。葉乾元抽出短刀將麻繩割開,孟青的手腕已經被勒出了很深的口子, 正往外邊滲着血。
"快傳太醫!"葉乾元一把將孟青抱起來,飛快地回了屋。
太醫爲孟青診治的時候,葉乾元就一直在一旁關切地注視着。這太醫是太醫院首座楊林,醫術精湛,素來有聖醫國手之稱,將孟青交給他,葉乾元才能放心。
楊林診治完畢,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剛站起身,葉乾元就擔憂地詢問道:“怎麼樣了?”
楊林答道:“回王爺,孟公子烈日下暴曬過久,有些脫水的症狀,不過還好孟公子身體強健,並無性命之虞,明日應該就能清醒過來。不過,孟公子這手……怕是……”
“楊太醫請講。”葉乾元皺眉,心裡只打鼓。
“孟公子的手傷的太重,又沒有及時得到醫治,只是草草地止了血。現下微臣盡了全力……可是……傷着的那三根手指算是廢了。往後右手只能做些簡單的動作,穿衣吃飯這些日常小事是不成問題,可卻不能再練武,也不能做重活。微臣才疏學淺,若是另有高明,或許還能一試。”
聽完楊林的話,葉乾元的心猛地顫了一下。若是楊林都說沒救了,那這手就真的廢了。
當年孟青是爲了他斷了一條腿,如今又廢了一隻手。他這樣的人,本該是白璧無瑕,十全十美的……葉乾元坐在牀邊,摸着他蒼白的臉頰。
還是怨他不近人情,責怪他將白阿小藏起來生死不明。可看着他這幅脆弱的模樣,又忍不住爲他心痛。
葉乾元守了一夜,這一夜可謂心力憔悴。他一面顧慮這孟青的傷勢,一面又擔憂着白阿小的安危。心怎麼也不能安寧,時時刻刻都在絞痛。直到天亮孟青才醒過來。
“青弟,你好些了嗎?”葉乾元一見他睜開眼,趕忙倒了些水端上去,道:“喝點水吧。”
孟青點點頭,葉乾元小心地將他扶起來給他餵了水,又問道:“好些了嗎?能說話嗎?”
孟青出一口長氣,纔開口道:“嗯,好些了。”說着便擡起右手在在眼前端詳了許久,道:“這手也廢了。”
葉乾元皺眉,開口想要寬慰他,孟青卻搖頭道:“王爺不必欺瞞草民了,即便沒有了右手,我也還是大昇最好的除妖師。”
葉乾元讓他靠着牀頭坐好,自己則這坐在牀邊,一臉憂心地看着他,猶猶豫豫道:“青弟,初陽他,究竟在哪裡……”
“你始終還是想着他的。”
葉乾元看着他的眼神充滿了愧疚,卻並不閃躲。沒有回答,卻是最堅定的回答。
孟青無法壓抑自己內心的苦楚。即便葉承德讓他害怕,讓他受辱,他也沒有如此難過。葉乾元的態度才讓他難過。從前葉乾元不論寵多少人,都只想他一個人。他不接受不開口,並不代表他不在乎。他願以爲,葉乾元會永遠等着他。可如今,葉乾元眼裡的深情和關切都是他從未見過的,都是爲了那個妖孽……葉乾元對那個妖孽的感情,似乎已經越過了他……他的驕傲使他無法問出一句,究竟是他重要,還是那個妖孽重要。他無法再冷靜,無法再剋制,擡手就是一巴掌甩在葉乾元的臉上。可他身子還很虛弱,這一巴掌拍上去都沒什麼力。
葉乾元坦然地挨下了這一巴掌。這是他該受的。
“青弟,若是這般能讓你好受些,你便打我吧。”
打他並不能讓孟青好受,反倒卻更難受。孟青冷冷地道:“你的感情不過如此罷了。你說過等我,言猶在耳。”
若是在一兩年前,聽到孟青這樣幾乎可以算是表面心跡的言辭,定會讓葉乾元欣喜若狂,可如今他卻完全高興不起來。白阿小失蹤了三天,葉乾元的心就煎熬了三天。在這三天中,他不止一次地想到,若是白阿小出了事,他一定沒辦法好好地活完下半輩子了。
“青弟……”葉乾元拉着他的手,愧怍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可是初陽他是無辜的,求求你告訴我,他究竟在哪裡?”
孟青狠聲道:“若是我說,他已經死了,我殺了他呢?”
“青弟,你不會的……”葉乾元滿臉都是哀求。
“倘若這是真的呢!”孟青突然拔高聲調大吼,而後激烈地喘息起來。
葉乾元趕忙上前爲他順氣。孟青用力抓住葉乾元的手臂,大聲問道:“若是我真的……真的將他殺了呢?你是不是也要殺了我,爲他報仇?”
葉乾元皺眉看着他,無法開口。
“回答我!”孟青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激動地看着葉乾元。
“我……我不知道。”葉乾元的心一片混亂,低聲道:“我只知道,若是初陽不在了,我絕不獨活。”
話音一落,孟青便安靜了下來,滿眼都是哀傷和失望,緊抓着葉乾元的手,也漸漸鬆開了。
葉乾元看着孟青,也無比地難過。
眼前這個人,他曾發誓要一輩子守候,可現在,卻要辜負他曾經的誓言了。
在他還是個不經人事的少年時,便對孟青動了心。現在想起來,那時的他,甚至根本就不懂的愛。開始時對孟青是驚豔和慾望,往後變成了愧疚和憐惜……若要說愛,葉乾元相信這些年他對孟青也有過愛,可是那些愛,在長久的等待和一次次的失望中,漸漸冷卻了。
他真正懂得愛,還是在愛上了白阿小以後。白阿小不僅給了他愛,還點燃了他心裡的愛。在失去了白阿小以後,他卻更加地愛白阿小了。他相信這是真正的,堅定的,無法磨滅的愛。即便到死他都不能放手,還要將這份愛帶去來生。
兩人互相看着彼此,像是最後的訣別。
許久以後,葉乾元才緩緩地開口道:“青弟,你要恨就恨我罷,你就算殺了我,也是應當的。我是個混蛋,我說過的要守着你,不能做到了。可是我永遠欠你的,即便用我的命來還,我也沒有怨言。”
“你愛他是嗎?”孟青的聲音恢復了往常的清冷。
葉乾元深吸一口氣,無比肯定地,認真地道:“我愛他,我只愛他。”
“好,我告訴你他在哪裡。”孟青第一次對葉乾元露出深情的,不捨的表情。不過相信這也是最後一次了:“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葉乾元呼吸一窒,狂喜道:“青弟,你說,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
不等他說完孟青便打斷道:“王爺一定能做到。我只要你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讓人傷害我的性命。”
葉乾元急切地答道:“青弟,這不必你說,我自然是會護着你,我曾經說過的。”
“你曾經也說過要等着我。”孟青擡眼,漠然地看着葉乾元的臉。
葉乾元啞口無言,沉默了。
孟青別過眼,看着薄被上的花紋,許久以後纔開口道:“他就在山下。出了避暑山莊的正門,往北走大約一個時辰,就能看見一個小山丘,仔細才能看見上面有一扇小門。那是個住人的窯洞,白阿小他就在那裡面。”
就在眼皮底下,卻這麼久都沒有找到他。葉乾元猛地站起身,卻沒有走,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孟青。
“你去吧,去找他。我要歇息了。”孟青躺下來,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那……那青弟,我去了,我叫人來守着你,你好好歇着吧。”言罷葉乾元便飛快地轉身,頭也沒回地往外走。
孟青的眼皮輕輕煽動,而後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