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不會是在哭吧?”
葉承德回來時, 見白阿小的臉還埋在被子裡,便伸手去扯。
白阿小一把掀開被子,急道:“纔沒有!”
“哭出來反倒好受些。”葉承德的指尖滑過白阿小的眼角, 低聲道, “若是難過便哭罷, 也沒人會笑話你。”
白阿小撐起身子看着他, 認真道:“我說過了, 再不爲他哭。”
葉承德看着他的眼,無比地心疼。這世上再找不出這樣一個純粹的少年了,這傷痛不應該讓他承擔。
“初陽……”葉承德抓着他的手, 將他的身子拉起來擁住,道:“我以後再不讓人欺負你, 哪怕是我弟弟也不行。可是, 初陽, 若是你還愛他,何必這樣躲着他傷心?相愛的人不必互相折磨。”
白阿小的眼光黯淡了些許, 他把下巴支在葉承德的肩膀上,道:“他從未說過愛我……他只愛他的青弟。”
“若是這樣,你便將他奪過來。天不與便自取,哪怕不擇手段,只要是你想要的。”葉承德說着這話的語氣仍是溫柔的, 可卻莫名地透着一股子陰冷。
“阿德, 你不要說了。”白阿小趕忙打斷道:“我答應了舅舅, 要將他放下, 往後安心修行。”
葉承德將白阿小的身子板正, 雙手捧着他的臉,道:“若是你真這樣想, 更不用躲着他了。放下了便坦然了,心裡沒有,眼裡自然也沒有。”
怕只怕情根深種,放不下,忘不了,愛不能,恨不斷。
“是啊,我何必要躲……”白阿小的咬了咬下脣,像是用了極大的力氣,才斷斷續續說出話來:“我何必……我沒有做錯什麼……也不是……也不是我對不起他,我何必躲着他……”
不必再逃了。能放下他的,只需要再多一點時間……
一陣涼爽的清風吹來,似乎想將這瀰漫的哀傷散去。
可那哀傷太濃烈,做什麼都是枉然。
第二日,葉乾元又忍不住進宮了。在御花園,遠遠地看見了白阿小。他還是穿着太監服,和葉承德坐在涼亭下。
兩人不知在說着什麼,滿臉都是歡愉的笑。那笑容深深地刺痛了葉乾元的心。
一對璧人。說是天造地設也不爲過。
白阿小像是有感應一般,側過頭看了葉乾元一眼。不過這次,他沒有太過驚慌,也沒有立刻就跑。只是臉上的笑明顯地僵住了。
這樣也好,他不躲了,能看他一眼也是好的。葉乾元極盡深情地看着白阿小,對他露出溫柔的笑,而後無言地轉身離去。
“怎麼了?”葉承德順着白阿小的目光看過來,可那人已經走遠了,一點痕跡也沒有。
“他來了。”白阿小一動不動地盯着葉乾元離去的方向:“然後又走了。”
其實葉乾元並沒有走遠,往東宮去了。葉乾元根本就不想走的太遠,能靠着他近一點,呆在他喜歡玩的地方感受他的味道,也是安慰。
“穆蕭,你真的好囉嗦。難怪父皇煩你。”
葉乾元剛走到東宮殿門口的長街上,就聽見葉景澄的聲音。
“你就是一天瞎操心。父皇喜歡誰需要和你交代嗎?你有斷袖之癖同父皇交代了嗎?”
“太子殿下誤會了,臣並非斷袖。”穆蕭的聲音同他人一般正直嚴肅,一絲不苟:“大昇開國以來,宮裡就沒有狎玩孌寵的規矩。皇上這樣做有違祖制,況且皇上正值盛年,應當爲皇家開枝散葉。”
葉景澄道:“這些話你說了多少次了?父皇不聽,你對本王說又有什麼用?父皇難不成還能聽我的?”
“臣以爲,太子殿下即爲人子,便應當爲其父憂心。況且太子殿下乃是我大昇儲君,更應當匡扶正義,爲國爲民。不論如何……”
葉景澄的聲音明顯不悅:“穆蕭,你難道不是一直希望本王將來做皇帝嗎?既然這樣,父皇不再納妃不是更好,省得再生幾個兒子同本王爭奪皇位。本王倒是覺得這人心思單純,翻不起大風大浪,又不能生兒子的,挺好。”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穆蕭鎮定道:“皇上身強力壯,自然是會長命百歲的,做奴才的不敢有旁的心思。只是皇上也有皇上的責任,皇家子嗣繁盛,我大昇纔可興隆。況且不論皇上有多少皇子,太子殿下總歸是嫡長子,是爲正統。”
“閉嘴!”葉景澄厲聲呵斥。他的嗓音還是少年,卻已經威風凌人:“你夠了。整日都是規矩責任天下,你究竟有沒有人的感情啊?父皇他再怎麼身居高位,也是個人。不就是喜歡了個小娃兒嗎?有什麼大不了的,至於毀了大昇的天下嗎?父皇他難得這樣高興,你就不能放過他,放過本王嗎?”
“太子殿……”穆蕭話還沒說完,殿門便猛地開了,而後便看見穆蕭被比他矮許多的葉景澄輕飄飄地提起來,狠狠地丟了出去。
穆蕭屁股着地,疼的呲牙咧嘴。
“話多討嫌……二叔!”葉景澄正說着話,就看到葉乾元站在長街上,趕忙將門打開,過去迎葉乾元:“二叔,進來坐罷。”
葉乾元有些尷尬地看了眼穆蕭,問道:“穆大人他……他不要緊吧?”
“別管他。”葉景澄瞪了穆蕭一眼,把葉乾元推進了門裡,道:“二叔,您先進去喝着茶,景澄即刻就來。”
葉景澄看着他走遠了,纔出門走到穆蕭面前,蹲下-身子扯着穆蕭的衣領道:“你立刻滾回去,在本王消氣之前不許再來煩本王。否則本王便一把火將你的書房燒了。你信不信?”
穆蕭圓圓的眼睛睜的老大,滿臉都是慌亂,葉景澄滿意地笑了下,起身走了。
“二叔,您怎麼來了?”葉景澄走進正殿,就看見葉乾元站在窗前,望着院內蔥鬱的樹木發呆。
“沒什麼事幹,就是喜歡你這園子,想來看看。”葉乾元也不知如何與他解釋,便敷衍地答道。
葉景澄道:“二叔若是喜歡,便在這住些日子,也好教導景澄功夫。”
“不必了。”初陽他喜歡在這玩,若是自個日日都在,豈不是擾了他的興致?還是遠遠地看着就好。葉乾元搖搖頭道:“不時來逛逛就好。再說景澄天資聰穎,哪裡需要人教。”
“行吧,那二叔隨時來玩。”葉景澄看着他蒼白的臉色,十分不解。前天他纔回來的時候還是神采奕奕。可這一兩日卻是明顯憔悴了不少,眼神也總是充盈着沉痛,言行更是異常。
葉景澄雖說並不喜歡與人親近,可畢竟葉乾元是他血脈相連的親人,對他也十分關愛。見到葉乾元這個樣子,他也有些不安。可是他實在是成熟地早,也不知該如何在長輩面前賣乖安慰。最終也只是滿臉憂心地看着葉乾元。
葉乾元卻是淡淡地笑了下,扯了下葉景澄的臉頰道:“你這樣小小的年紀,也該有個小娃兒的樣子,莫要一天都做個苦大仇深的臉。”
葉景澄有些惱地甩開他的手,道:“二叔,景澄只是有些擔心你……”
“擔心什麼,你擔心你自己罷。”葉乾元打斷他,有些無力地淺笑道:“光天化日之下,說些大逆不道的話,你父皇還好端端地,竟敢肖想皇位了。”
“二叔,你聽到了。”葉景澄十分平靜。他敢說敢做,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這一點,倒是和葉承德十足地像。可他也還是個好孩子。原以爲他早熟冷情,現在卻發覺他心底也是關心着葉承德的。雖說他可能存有私心,可葉承德喜歡白阿小,他也就不會爲難白阿小,甚至願意他們在一起。哪怕,實際上他心裡並不是真的喜歡這個“小哥哥”。
葉乾元此刻倒有些羨慕葉承德了。他寂寞了這些年,現在卻有了個可心的愛人,還有個懂事的兒子。而自個呢,留戀花叢,卻落得孤身一人的下場。似乎所有愛他的人,他愛的人,都在一夜之間拋下他離去,將他一人留在孤獨的曠野。
“景澄,你是個好孩子。”葉景澄按着他的肩膀道:“你也是個出色的太子,這大昇的天下,早晚是你的。景澄,你父皇他是個寂寞的人,你關心他,愛他,便說出來,讓他知道,與他親近些。至於白阿小……”說到這個名字,葉乾元的聲音都忍不住抖了下:“白阿小他……他很好,你會喜歡他的。”
“二叔……”葉景澄回想着這幾天的種種,心中忽然有了個荒唐的猜測。
葉乾元伸手捂住他的嘴,道:“這個時辰,你該去練騎射了。你去罷,留二叔一個人在這裡坐坐就好。”
葉景澄思忖了片刻,最終便對葉乾元行了禮,沉默地走了。
葉乾元望着那一片精美的園景,心裡想着白阿小。
當年你看着我與他人親密,是不是就這般心情?
果然……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