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軒內。秋漪已經歇下了。
隨喜見大少爺沒回來,便喝了提神湯,執意讓自己醒着。但無奈夜深,兩個眼皮兒還是直打架,隨喜無法,便找了個牙籤,將眼皮撐着,只待大少爺回來。
正在半夢半醒之間,隨喜見挑了燈籠的簾子外,隱隱地有個人影走了過來,心裡遂一喜。見那身形自然是大少爺無疑,因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趕緊過來掀了簾子。
墨染進了來,退下孝服,隨喜趕緊接過。墨染就問:“大少奶奶睡下了?”
隨喜就道:“大少爺,大少奶奶早睡了。只怕這會兒已到了姑蘇去了。”隨喜因又問墨染可要吃茶。
墨染走了半路,沉思了半路,覺得喝點茶提點神想點事兒也好。因就點頭道:“好。”
隨喜一聽,就來了勁兒了,便對墨染笑道:“大少爺,您要吃什麼茶?爲等大少爺回來,我備了青果茶、芍藥花茶、碧螺春、巖茶?大少爺您要喝哪一種?”
隨喜說着,便又往那長條兒桌子上取。墨染聽了,便問:“芍藥花茶?這是你拿花做茶葉嗎?”
隨喜就又笑:“是。大少爺您是忘了,從前兒有一回您在老太太的屋子裡,可是喝了這茶的。”
墨染哪裡記得這些。想了一想,就道:“也罷。你且就將這茶端上來吧。”
隨喜一聽,趕緊殷勤遞來。墨染坐了下來,也就喝了幾口,因對她道:“隨喜,夜深了,你也去困吧。”
隨喜便道:“大少爺,您也未歇息呢,隨喜還是要如常伺候着。”
墨染就嘆:“你這樣說,看來是在老太太跟前盡心慣了。你去吧,我這裡不講究這些個的。”隨喜見大少爺提起老太太,臉上就有些不自在。遂就掩飾道:“老太太是老太太,大少爺是大少爺,到底還是不同的。”
墨染聽了,也無心情去聽她說什麼不同,只是對她道:“老太太明日要出殯了。你伺候了老太太一場,你放心,我和大少奶奶總會與你個周全的。聽大少奶奶說,你年紀兒也不小了,如此一直伺候人,到底不算什麼長久之計!”
隨喜聽了,以爲大少爺要將她放出去,因就直直地跪下,口裡道:“大少爺,奴婢怎樣不願出去的!奴婢只願長長遠遠地伺候大少爺,直到老死了的!”
墨染聽了,便叫她起來。口道:“這說的是什麼話?誰又能伺候誰一輩子的!隨喜,你若有志氣,不如想些別個。”墨染心緒繁重,只想進去看秋漪。他說完了,便進了裡頭的臥房。
隨喜在後見了,只是抿着脣,低低地自言自語道:“大少爺,我這好不容易進了你的屋子,怎會輕易甘心出去?爲了你,我已經做了死後入十八層地獄的準備了!”說罷,卻又幽幽地嘆了口氣。
墨染進了臥房,見房裡的燈還掌着。待彎腰一瞧,見秋漪閉着眼,真的睡熟了。墨染便坐在牀邊,留意看她濃密的眼睫毛,
小巧的脣,如畫的眉。見她的黑髮披散着,有一縷已經出了枕邊,落到牀沿下了。燈光之下,那蔥白似的手,也垂到了一邊,那手腕上的一個碧澄的鐲子,襯的她纖細的手,越發雪白如玉。
墨染見了,便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這樣睡着,可是不擔心着涼?”因就伸出手,將她的頭髮拂了一拂,將手腕一併放進被窩裡去。
不想這樣一來,秋漪卻是醒了。其實,她躺在牀上,雖眼睛閉着,但神志一直是清醒的。她心思纖細,因不知柳氏將墨染叫去,到底說什麼話,這一路回來,洗簌完畢,只是不敢沉沉睡去。總是要問過了墨染方纔放心。墨染朝她靠近,心裡涌起說不盡的疼愛。她與自己,可謂是患難與共的。這一生一世,自己都要待她好。當日從谷底出來,他亦是發過誓的。
柳墨染自詡是君子,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是君子就該舉棋無悔。墨染心裡便嘆了一嘆,隨即又不說話了。秋漪感受到他的呼吸,本不想立刻睜眼的,但還是睜了。
她擡起眼,慢慢從牀上挪起,看着他,說道:“謝你的關心。”
墨染握了她的手,見此一愣,方道:“秋漪,你是沒睡麼?”
“沒有。想睡的,但不知何故,卻是睡不着。”秋漪說着,便又問他:“墨染,到底姑媽與你說了什麼?我心裡,真正也好奇呢?”
墨染聽了,就掩飾道:“沒說什麼。不過說了一些家長裡短的瑣事。後來,她也倦了,就叫我回了。”
秋漪聽完,也不知此話真假。想想,就下了牀,對他道:“夜深了,你也歇息吧。”秋漪說着,就要過來與他寬衣解帶。不想,秋漪的手剛一碰到衣帶子,就觸了她懷裡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秋漪好奇,因問他:“墨染,你懷裡的是什麼東西?”
墨染一聽,便趕緊轉過身去,對秋漪道:“秋漪,你累了,我自己來就可。”墨染說着,自己便脫下了衣衫,將衣衫放了一旁的桌上,順勢將玉玦遮蓋住了。
他想:此物決計不能讓秋漪瞧見。怎樣都不能讓她瞧見。如此,放在哪裡才妥當呢?墨染邊想,邊就上了牀。看着開着的窗子,看着窗子外的葡萄樹,心想莫如就將玉玦用盒子裝了,埋在那葡萄樹下。
秋漪見了,心裡自然起疑。想來想去,莫如還是上牀躺了。她知道,墨染的衣衫下,有那個硬硬的物件。但墨染不讓她瞧見,她便也不問。當下,她見墨染上了牀榻了,便自覺地將身子靠在牀的另一側。
墨染見她此舉,便也往左挪了一挪。這一左一右的,這牀的中間,就留有好大一塊空隙。通過秋漪的口,墨染知道自己也和她成親快五個月了。但秋漪至今仍是處子之身。按秋漪說的:從前兒他身子骨不好,爲了靜養的緣故,因此一直拖延行房。現今又是老太太的喪期,自然更不得行房。
墨染見秋漪將身子側過去了,知自己方纔的舉動,令她不那麼暢快
。因就對着她的側影,輕輕說道:“秋漪,你是生氣麼?”
“沒有。”秋漪悶悶道,頭並不回。
“果真沒有?”
“果真。”
墨染見她啞着嗓子,心知她是生氣了。墨染想了想,便熄了燈,房裡頓時暗降下來。月色柔和,將一抹黯淡的光透過窗戶,灑進了屋裡。就着淡淡的月色,墨染還能看得清秋漪的側影。他暗自嘆了一嘆,方對她道:“秋漪,你是我的娘子。此生我已經做好了打算,定要和你白頭到老的。”墨染說完,就又執過了她的一隻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裡,輕輕地摩挲。
秋漪聽了,閉着眼,卻道:“此話,你已經說過數遍了。”說罷,卻又悄然將手抽回。
“怎麼了?”墨染的心裡黯然。
“不怎麼,我想睡了。怎麼,你不睡麼?”從她入柳府,這做什麼,墨染都是不瞞她的。有什麼,他總會第一個考慮她的感受。可是現在,事情微有不同了。墨染有心事,但卻一心瞞着她,且不說此事是好是歹,墨染這樣,到底令她不大好受。
“嗯,我也睡了。秋漪,我再說一遍了,你已然不想聽了麼?”
“不想聽了。”
“是聽膩了麼?”
“也不是。”
“那——我以後且不說了?”
“隨你。”秋漪說着,就閉上了眼,睏意襲來,她真的要往姑蘇了。
墨染聽了,也就不作聲了。他的腦子裡,方真正地冷靜下來,遙遙想着姑媽說與的事。又過了一個時辰,墨染便又點了燈,看了秋漪一眼,彎腰在她耳邊低低道:“秋漪——秋漪——”
連說了好幾遍,秋漪仍是一動未動。墨染方放了心。他披了衣服,將玉玦握在手心,打開抽屜,找了一個檀木的空盒子,將玉玦放進盒子裡。這才一手提着燈盞,慢慢往屋外走去。外頭伺候的隨喜也去廂房歇下了。屋子靜靜的,唯聽得那院子角落裡秋蟲兒一聲聲地鳴叫。
墨染到了那軒窗外的葡萄樹下,將燈盞放在地上,彎下腰,直接用手將樹下的泥土挖開。泥土鬆軟,半盞茶的工夫,墨染就挖出一個小洞。他這才鄭重地將盒子放入樹洞裡,又用土封好了,填平了。看了一看,方舉着燈盞離開。
墨染以爲,自己這夜半做的,秋漪一概不知。他哪裡知道,就在他悄悄起身,握了盒子,往屋外走時,秋漪睜了眼,也就跟着悄身起牀了。她立在軒窗下,就着月光,一動不動地看着葡萄樹下的墨染。墨染如此鄭重,想必這盒子裡的東西,對他而言,十分重要吧?
墨染藏了不欲讓她知曉的心事,作爲他的娘子,秋漪還是有點傷心。待看見墨染轉過身要往屋裡走了,秋漪便趕緊上牀,閉上眼睛,裝作一副熟睡的樣子。
墨染進了屋子,將燈盞放在桌上,卸下衣服,見秋漪還是一動不動的,便長長地嘆了口氣,躺下了。一宿無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