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慈帶人衝過關卡,急行向北,她速度極快,而夏侯淳又事先熟悉了地形,蕭家幾次組織了追捕都被甩脫,但鐵慈的人也不斷在減少,有的是受傷,有的是掉隊,有的則是留下斷後,到最後鐵慈爲了縮小目標,乾脆解散了隊伍。
最兇狠的一次,是在入青州境時,青州衛所三千人以追捕江洋大盜爲名,包圍了她所在的小客棧。
就在那羣人以客棧住客安全作威脅要求鐵慈棄械投降的時候,滋陽縣令帶着滋陽巡檢司的人“路過”此地,說是押解當年稅賦上布政使司衙門,也不知道怎的便繞到了青州這裡,然後一頭撞入青州衛所的隊伍,非說自己的賦稅也被搶了,要和他們聯合剿匪,查辦江洋大盜,等到插入青州衛所隊伍後,又反口說是青州衛所的人覬覦他們的賦稅,操起大刀就拍人家頭上,頓時鬧了個不可開交,鐵慈趁機帶人闖出,青州衛所的人要追,那羣鐵慈親手訓練過的巡檢司兵丁就拖拖拽拽大喊大叫,句句都聽得人驚心。
青州衛所的普通士兵不知鐵慈身份,只知道是抓江洋大盜,所以無論如何不能對兄弟部隊下手,帶隊的千戶雖然得了蕭家秘密指示,卻也不能公然下令士兵圍攻滋陽巡檢司,那就不是抓捕大盜,是造反了,因此糾纏了好一陣,等到好容易抽身,鐵慈早已去得遠了。
而那邊滋陽的人,就好像忽然開竅一般,從地上爬起來,整整衣領,一拍腦門,恍然大悟說一聲:“哎呀弄錯人了。”趕緊彎腰作揖給兄弟軍隊賠罪。
青州千戶所眼睜睜瞧着這些人裝模作樣,氣得倒仰,但終究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他們又不能越境去追捕,等到蕭家得到消息,鐵慈已經到了登州口岸。
登州海口碼頭足有十七八處,大大小小都有,但是能夠走大船過海的只有馬山海口和八角海口,兩處都有千戶所駐紮管理,鐵慈隨機選擇了八角海口。
一到碼頭,衆人就覺得不對,碼頭往來的全是大船,所有的小船和商船都不許下海。所有的船都由市舶司的人員逐一盤查,尤其是出港的。海面上更是警戒船和傳令船穿梭來去,帆影連天,防範嚴密。
碼頭上人鬧哄哄的,夏侯淳派了手下一個善於交際的侍衛,改裝了一番去和那些船老大打交道,往日這些商船,只要交些銀子,也會帶人上船,再不濟假扮成商人,也可以跟隨商隊上船。
今日交涉的人卻徒勞無功,商隊一概只和熟人合作,船老大一聽說是帶人,就連連搖手,說是最近海上查得緊,船上連一隻貓都要畫圖造冊呈交市舶司,出海之後還會有警戒執法船不斷盤查,拿着冊子一一覈對,多了只蟑螂都要掰開腿看看有無攜帶,若是帶人,那立馬就得罰個傾家蕩產。
這種大型商船船上都是頂級瓷器和金銀器,價值不菲,本身在市舶司就是被敲詐的對象,哪經得住再有把柄。
若不是商船背後金主多半也有盛都背景,封了港口牽連損失太大,依蕭家的意思,恨不得就此停航,斷了一切對外的路。
只是蕭家其實也沒想到,鐵慈在這種情形下,不趕緊奔回盛都,還在向外跑。他們更多精力放在東明通往盛都的要道上,直到追到青州,才隱約猜測鐵慈可能要出海,但那時已經慢了一步。
那侍衛轉了一圈,無功而返。
鐵慈道:“既然這樣,便先分開,各自想法子上船,回頭永平府再聚。”
此時她身邊有七八人,都是夏侯帶領的九衛中的精銳,衆人各自點頭。
丹霜默默站在她身後,表示無論如何都要跟着皇太女。
這個時候製造混亂是最好的辦法,鐵慈正準備動手,忽然碼頭上一陣騷亂,一羣士兵在一人領頭之下向她們這個方向奔來,領頭的人一邊跑一邊喊:“就是那個男人,想要我們偷偷帶他上船!”
他正指着先前那個去探問的侍衛!
夏侯喝:“散開,跑!”
他擡手扔出一枚火彈子,正擊中那帶路人所在的船,轟然一聲那船身破了一個洞,船上人受驚紛紛奔下船或者跳水,碼頭上的人驚惶逃竄,人羣頓時亂了起來,哪怕那些士兵拼命喝止,用鞭子抽打人羣大喝安靜也無濟於事。
鐵慈和丹霜趁這陣亂,藉着船身掩蓋,躥上一艘最大的商船,兩人原本就做了掩飾,塗了臉,換上普通水手衣飾,在混亂的人羣中倒也不顯眼。
上了船兩人並沒有進入船艙,而是偷了掛在板壁上的船員冊子,才從側面又溜下船,鐵慈取出一截師父給的牛筋製作的繩索,把兩人掛在船身之下。
她原本打算混入船上,直接去找夾層躲藏的,這種商船爲了少被收點稅,以及防止海上盜匪,有時候會有夾層。
但剛纔她聽說現在港口加強管理,要按冊子畫像對照每個人,就有了新的想法。
嘩啦啦翻遍冊子,尋找輪廓比較接近自己兩人的,拿出師父支援的簡易卻高級的易容用具,開始化妝。
那是一個巴掌大的盒子,打開之後裡面分了無數格,每格里面各種粉,脂,膏,貼片,假痣假毛等等俱全,比起現在零散的各種盒子,實在方便了無數倍。
師父說這叫便攜易容盤。
盒子的下層還有一些小瓶裝的膠水,薄皮,染髮用具等等。
師父教的易容,一半靠工具,一半靠化妝,也從來不用人皮面具,她說人皮面具一來噁心,二來整張別人的面具和自己的臉部輪廓難免不貼合,所以她的面具都是小塊的,需要一塊一塊的貼合,利用人的肌膚紋路和肌肉走向,所有的貼合處都是肌膚自然生成的起伏處,因此過渡自然,而化妝術就更奇妙了,鐵慈親眼看見師父將一個醜女化成美女去相看男人,由此騙了一個金龜婿回來。這技術,簡直好比換頭。
所以師父經營的胭脂鋪子類最是門庭若市,所有與女人相關的鋪子都如火如荼,用師父的話說,女人的錢,最好賺。
鐵慈一邊化妝一邊感嘆地想,若是皇儲這種高風險的職業真的幹不下去,就在師父鋪子裡隱姓埋名做個女夥計,每日穿梭在暗香浮動中,做些挑花選緞的風雅美好事兒,這生活質量,不比皇儲好上八百倍?
沒多久,師姐妹兩人都好了,一個是個麻子臉,一個是地包天,兩人互看一眼,都被對方醜辣了眼睛。
選擇醜人的好處,一來醜的多半有鮮明特色好扮演,二來人醜了,別人就不願意多看你,不易被發現。
兩人扮好,記住那冊子上的內容。麻子叫二擔,地包天叫三海。都挺有海民特色。
船老大是個講究的,還認得幾個字,居然在每個人名字後面標註了幾個狗爬字,鐵慈一開始沒注意,等到扮完了才發現,二擔的名字後面寫的居然是“好色”,三海則是“饞,什麼都敢進嘴。”
鐵慈和丹霜再次對望,兩人誰也不知道該同情誰。
丹霜覺得自己更倒黴一些,船上不能有女人,好色的不怕穿幫,再說皇太女自己就挺好色的。
至於自己,弄不好有可能要生吞烏賊。
但此時換個人已經來不及,碼頭上混亂要平息了,大船很快就要啓航,兩人躥回船上,原本掛在船下的繩索還留着,一旦盤查船隻來了,就溜下去。
把冊子掛回原地,兩人下去藏起,等到船上人員再次清點完畢,近百人喊着號子起了上千斤的巨錨,大船緩緩啓航。
巨帆連天接影,滄海於船楫間橫流。
鐵慈和丹霜混入人羣中,尋找二擔和三海。聽見船老大在訓話:“去將夾層都敲一敲,底層倉庫也查一查,莫給人混進來。這次出海,巡查船會一直跟着,有什麼不對就放信號,巡查船便來了。”
當下有人搖頭有人歡喜,有人道:“巡查船跟着,三天兩頭滋擾怎麼辦?”
也有人道:“巡查船跟着,鬼島上那些土著也就不能給咱們找事啦。”
船老大喝道:“跟不跟也不是咱們說了算,都仔細點去幹活!”
水手們一鬨而散。
鐵慈聽着,心想本打算的萬一被發現就劫持全船的計劃,看樣子要改一改了。
兩人繼續尋找目標,二擔挺容易找,在後甲板上整理纜繩,只是周圍挺多人,吃飯也是輪班,鐵慈正在角落裡看着,忽然身後被人一拍,有人問:“二擔,怎麼還不去吃飯?”
她和二擔本就相隔不遠,這一嗓子聲音不低,眼看那邊二擔就要擡頭,丹霜急忙移動腳步,擋住了二擔的視線。
這邊鐵慈也不知道二擔是什麼聲線,含糊地笑着,拉着那水手往旁邊走,這邊二擔卻耳目靈敏,疑惑地站起身來,道:“誰在喊我?”
丹霜從他面前走過,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道:“走,兄弟,帶你去吃好吃的。”
二擔卻詫然掙扎起來,“三海?你?你什麼意思?我可沒偷你錢,你別想拐我去角落裡揍。”
丹霜沒想到這兩人間還有這過節,一怔之下,見前面鐵慈做了個手勢,頓時悟了。
她忍着二擔身上的油膩海腥氣,嘿嘿一笑,繼續拖着他往前走,卻叫他看見自己腰間露出的一點妝盒。
那東西黑漆盒子鑲螺鈿,十分精美,只露出一點,也吸引了二擔的視線,水手們行走海上,也算有點眼力,頓時眼睛一亮。
水手們也多半在陸地上有相好,會蒐羅些好東西來給相好,他見了這東西,便手癢,想着偷了去回頭也能弄個女人睡睡。至不濟還能換點錢。
便跟着丹霜一路下了船艙。
鐵慈則跟着叫她的人去吃飯,幾個大盆分別盛着糙米飯,海帶湯,熬小魚,十分簡單,直接放在地下,每個人拿了各式的碗盛了,蹲在地下或者出去吃。
鐵慈目光一掃,沒想到這裡的餐具竟然不是隨機共用的,而是自帶,她可不知道二擔的碗在哪裡。
那招呼她的人是個愛多事的,自己盛了一碗飯,熱情揮手道:“快來快來,再慢點魚就剩下魚刺了!”
鐵慈白一眼,咕噥道:“天天都是這些,老子都吃膩了!”說着裝作賭氣轉身要走。
她一轉身,原本埋頭吃飯的人都擡頭看她,眼神訝異,她心中一跳,知道自己不小心露餡了。
但是,問題出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