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手術間後,方子業看到其他幾個手術間燈光都還灰暗着,不禁破口大罵這裡極度浪費手術室資源。
在中南醫院裡,要分臺的時候,都需要求爺爺告奶奶才能夠求來的手術間,在這裡卻是閒置着。
叔叔可以忍,嬸嬸都不能忍!
在醫院裡混過的醫生,都是經歷過手術室資源不夠,而必須等待的情況的,有時候一等就是大半天!
甚至從早上等到了晚上的六七點纔有手術室空閒下來,然後再去做手術的情況。
一切都準備就緒後,方子業與宮家和教授等分別站在了主刀位和助手位。
而後方子業發現,自己的師兄顧毅卻還沒有上臺,是苗昊宇以及瞿書元兩人站在了第三第四助手位。
方子業雖然心裡有疑惑,但也沒有開口問,而是直接接過了手術刀!
還沒有來得及切開皮膚,方子業就看到,巡迴護士把普通的電刀以及等離子電刀都給開到了臺上。
“額……”
方子業不由動作一頓:“宮教授,這裡的等離子電刀,是常規開起來用的麼?”
一把等離子電刀,至少七八百,甚至可能上千兩千,一般是達芬奇機器人或者是運動醫學的科室會常規用到。
普通的手術,用這個東西去做切開,純粹就是浪費了!
宮家和點頭道:“對!”
“我剛來的時候,也有點不習慣!”宮家和之前是豫省宇宙第一醫院的教授,但也從來沒有這麼奢侈過。
既然是常規,方子業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快速地擬定好切口之後,方子業就改用了普通的電凝刀,在其他人都還難以反應過來的時候,方子業就已經暴露到了腹腔內!
不過,方子業依舊覺得這樣的速度太慢,團隊之間的配合,還是不如在中南醫院裡那麼流暢。
於是,方子業就只能暫時延緩一下自己的節奏,看着宮家和教授幾人震驚又無奈的眼神,道:“宮老師,不好意思啊,是我沒轉過來。”
方子業在中南醫院的時候,助手都是老配合了!
鄧勇,袁威宏以及秦葛羅等人,都與方子業相處了多少年?
大量的手術灌注之下,方子業的節奏和習慣,他們都清晰無比。
初來乍到,是方子業沒有調整過來。
能到教授和副教授的,多多少少都參加過很多學術會議,比如說骨科年會這種,至少都是四五次七八次了。
因此,對於方子業的基本功,多多少少心裡有點譜了。
房志寬教授抿着嗓子,稍微休息了一陣:“難怪鄭教授會安排方教授你來我們創傷外科帶組。”
“如果我剛剛沒有揣測錯誤的話,方醫生您的切開術基本功,已經臻至化境了吧?”
國手級,是俗稱,在傳統的交流過程中,不會用國手級水平來稱呼,而是會稱讚對方的水平臻至化境。
與‘4級’的登堂入室有異曲同工之妙。
房志寬教授是技術水平最好的,因此,對技術的追求和理解,可能也更加深入一些。
方子業沒有擡頭,一邊打量術野,一邊道:“臻至化境不至於,多少有點基本功。”
自吹自擂,不是華國人本能的習慣。
方子業的謙虛,衆人也沒有當一回事。
盛名之下無虛士。
方子業能闖出這樣的名氣,而且讓鄭大海同意他來創傷外科組帶組,肯定是有點底氣的。
術野一打開,裡面可謂是凌亂。
除了半邊骨盆已經消失之外,軟組織也是可以說是雜亂無章。
軟組織癒合之後的疤痕,臀部的肌肉以及後方的腹腔內器官,因爲失去了骨盆的支撐後,下陷或者內陷的突出粘連……
不過,這些情況,都早在衆人的預料之中。
如果這個患者的情況沒有這麼複雜的話,可能就在外面的醫院就做了,而不是抽調專家組成醫療組,來磨合這樣的手術適不適合做。
方子業也沒有恐懼,有過上肢功能重建術的經驗,毀損傷術後的粘連,其情況也不會比現在的情況更好。
“再把術野打開一點,我們開始清創!”方子業道。
擁有6級清創術的他,看完之後會覺得麻煩,但更多的,卻是一種久違的熟悉感。
方子業多久沒做手術了?
從十一月份到現在,將近一個月,都是空閒下來的。
一個成熟的外科醫生,兩三天沒做手術會覺得很舒適,一個星期沒做手術就會覺得想。
八個月手癢,一個月就是心癢!
這樣也讓方子業稍微有點明白,一些外科醫生爲什麼在退休之後,依舊坦然接受返聘的理由了。
實在是忍不住啊!
裡面的情況很亂,也很複雜,血管和神經外面,有很多疤痕粘連,看起來就好像是地裡面的玉米根……
方子業之前沒有用過等離子電刀,這一回,他拿在手裡稍微感受了一下手感之後,誒,覺得也還頗爲不錯!
手術的術野不大,方子業之前就說了,他覺得這臺手術的難度不大,是他日常做的能力範圍之內。
因此,宮家和教授幾人就沒有節外生枝地說自己來幫忙,而是將手術都交給了方子業。
方子業的清創術很快,手裡的等離子電刀,倒不是舞出了花,或者是大開大合的那種操作形式。
而是流轉很快,方子業的手似乎和手裡的刀融匯在了一起,每一步轉角度,都恰到好處地可以將方子業想要剝離的疤痕組織給剔除掉。
不多一分,也不減一分。
僅僅才十幾分鍾時間,本來看起來像“糖葫蘆串”的神經和血管周圍的疤痕組織,竟然就被方子業這麼剝離切掉!
只剩下血管最外層一層細細的筋膜層。
這個東西很好處理,方子業直接用鑷子將其一捏,再用止血鉗往筋膜層一插,撐開之後,助手用組織剪直接剪掉即可。
如此重複了幾次後,血管和神經的外膜就暴露了出來,解剖結構完整,看起來也纔像正常人的血管和神經組織。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有時候,看一個人的水平,不需要看到全程手術,就是局部的操作,就能大概明白這個人到底有多少功力!
且不說顧毅師兄眼中的渴望,也不提幾位副主任醫師眼睛裡的詫異和茫然。
就是方子業正對面,房志寬教授的渴求和呆滯的眼神,就能知道他們對方子業這雙手,有多羨慕了。
沒有多餘的對話!
方子業道:“我們繼續處理一下腹腔內的疤痕組織吧,將腹腔內的組織回納一部分回腹腔之後,再把它們放回來。”
骨盆重建術,比下肢重建術更難的地方,就是在於它的裡面要包納一些臟器器官組織。
比如說膀胱、直腸等!
“方教授,您放心操作,我們會盡量配合你的。”宮家和教授點頭配合。
外科醫生拼到最後終究拼的還是技術,只是需要走到只拼技術的這個層面,也就是副教授級,可能路途比較漫長曲折!
現在方子業都已經到了這一步,就沒有所謂的資歷淺,經驗不足的說法了。
現在的方子業,不僅要自己擔責任,而且還要自己開始打理自己的手術,分管自己的病人。
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把方子業當小孩子,說方子業不懂事之類的話。
方子業便再繼續。
又是接近一個多小時,整個骨盆盆腔內的術野,便變得清晰無比起來!
但實際上,所有人再看現在骨盆內橫跨的各種血管,想到之前方子業竟然只用了那麼短的時間,就把清創給幹完。
內心本能後知後覺升騰而起的還是藝高人膽大!
是的。
這種感覺是後知後覺的。
因爲在方子業操作的當時,大家都只覺得這是一種享受,看方子業的操作,就好像是在觀看藝術片。
期待方子業將疤痕一點一點地刮除,不僅有美感,而且解壓。
但是,等到事後,再返回去看之前方子業的操作速度,纔會讓人想去後怕。
畢竟,現在方子業已經不操作了,沒有那種解壓的感覺!
“巡迴,假體呢?準備好了麼?”方子業清創完,問了一句。
“方教授,馬上就來了。”
“本來預訂的是十一點,畢竟是需要臨時設計嘛,方教授您需要的假體數量比較多,而且是半骨盆,所以連夜趕製難度也不小。”
“您還提前了一個小時。”巡迴如此客氣回道。
方子業聞言,頗爲無奈。
不過考慮到這裡的公司也是第一次,也就沒多說什麼。
接下來的操作,沒有假體就沒辦法進行。
趁着這個時間,宮家和才問道:“方教授,您是覺得這裡的清創比較複雜,還是手部的清創比較複雜?”
“手部!”方子業不加猶豫道。
緊接着看着宮家和教授的目光快速閃爍,方子業則道:“普外科的手術,難在大病種或者是急腹症的情況,變化多端。”
“像這會這樣的粘連啊,其實都是大器官參與的!”
“手部的粘連,都是那種很小的肌肉,肌肉塊之間也粘連了,就需要將肌肉從肌肉塊中間剝離出來。”
“以後可能遇到了這樣的手術,各位教授會有更加直觀的感受。”
方子業說的是事實。
骨盆內的疤痕組織,在沒有發生內臟器官受損外傷的情況下,其實器官的完整性是比較好的。
方子業只需要注意局部的細節,不需要太注意整體性。
手部的功能重建則不一樣,特別是粘連之後的再清創,或者是做轉位術移植術時,每一步細節都要處理好。
也不是說,手部的手術就要比腹腔內的複雜。
畢竟,這個患者的情況只是粘連,而不是器官的問題。
普外科很多複雜的手術,操作起來,難度也不小的!
只不過,骨盆內的手術,血管分支交錯,需要注意的點也非常非常多!
接下來就是閒聊和等啊!
手術材料都沒來,再繼續做手術就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大概十一點,公司的人如期而至。
五六個人搬了十一個無菌盒子陸續而進:“方教授,您要的型號都準備好了?”
“全都要開上來試一試麼?”
“開上來吧,半骨盆重建又沒有具體的模型參考,建議你們以後啊,可以根據男女,製作一套標準的模型比對!”方子業道。
“誒,好嘞,方教授,我們回去就搞!”那工程師非常客氣地說。
因爲這幾天的事情,他已經被公司加了薪。
他這個程度再加薪,就是一萬兩萬的加,而不是幾百幾千。
甚至如果可以將這個東西做成規模化,他的工資只會更高。
方子業已經把清創術做好了,術前的各種底子都完善了,就等着假體前來。
當然,除了這樣的假體之外,還需要同種異體骨的植骨材料。
不過,這一次爲了避免浪費,方子業提前告知:“先開三包吧!”
方子業生怕這裡財大氣粗,一開始就直接拿個一百包,幾百萬的材料上臺。
那方子業自己都會上頭。
因爲方子業依舊記得,曾經有一個病人,就是因爲沒錢,所以最後走上了截肢!
雖說,這裡的患者不用出錢?
可?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也會讓方子業心裡稍微不舒服。
三包到六包,大概夠用了!
假體上臺之後,運氣還比較好,第三個就剛好契合。
“不用再開了,也懶得消毒。”
“這個模型,剛好合適!~”
“裝上去就行了。”方子業說着,就把假體拼接在了一起,而且將各個血管和神經,都恰到好處地拼在了骨盆的各種洞裡收納好!
固定拼接完,方子業道:“我覺得還是挺完美的?房教授,宮教授,你們覺得呢?”
兩位教授竟然沒有回話。
方子業輕輕擡頭之後,纔看到了兩人不可思議的表情:“這?這技術?”
身子微顫!
方子業則馬上解釋說:“這可不算我的技術,是公司的科技支持。”
當然,方子業說完,公司來的工程師才道:“各位教授,今天這一批假體,都是方教授的數據支持做得好啊?”
“這讓我想起了一句話,技術改變個人或者多個個人。”
“數據和理念改變行業。”
“思維可以造福全人類!”
“方老師,如果您不是特別優秀的外科教授的話,我就算是用陰謀詭計也得把你拉進我的行業裡來!”
“但?”他又沒繼續說下去了。
因爲,宮家和以及房志寬幾人已經投射過去殺人的目光!
你剛剛說什麼?
用陰謀詭計讓方子業去開發醫療器械?
這是你能說的話?在這裡敢說的話?
“對不起,我失言了!”中年馬上低頭道歉,因爲這裡不是普通的醫院。
而後退開。
緊接着,手術檯上的幾個人,才向方子業投去欽佩的目光。
不僅僅是方子業的操作技術,還有方子業的思維、認知,理論積累,都完全值得任何一個學者或者專業從業人員欽佩!
“方教授。我們繼續吧。”房志寬的語氣,都更加尊敬了一些。
兩個中年和一個青年當時就沉默地靠邊而去,目光只是在之前說話的中年身上流轉。
有些事情,你可以想,但你不能講出來。
有些選擇,你一旦做出,就無法回頭。
能夠在公司裡稱作工程師的,基本都是博士畢業,或者是零幾年的碩士,是高學歷的人才。
但是,你一旦選擇了生意,就得做好這一輩子只掙錢的心理準備。
一個商業醫療器械公司裡的工程師,與一個頂級的外科教授專家的社會地位與社會認可度?
那得看你是在什麼圈子裡混。
這裡是恩市軍區療養院,並不是你隨隨便便就可以融入得進來的。
換句話說,如果你的醫術足夠牛逼,你可以改行進來,但你不行的話,就靠邊站。
一個人很難有絕對兩全的選擇!
手術到此,即已步入常規,步入了常規,那麼所有人就都熟悉了。
手術的流程都熟悉之後,方子業即便是下了臺,幾位副教授和副主任醫師操作起來,都不再難!
就好像是上內固定裝置一樣,只要找準了位置,骨折對位合理後,內固定器械的固定術,就是一種流程。
隨着心裡的石頭落下後,宮教授的話也稍微多了一點,語氣客氣地請教道:“方教授,您看基本功,我們這樣年紀的老傢伙,還可以有得學嗎?”
基本功是內力,內力的深厚程度,是水磨功夫。
到了一定的程度後,其實就到了一個人的上限。
能評爲教授的,且來療養院工作的,沒有下於四十五歲的,都是在體力、思維、火候都恰到好處的黃金時節。
不過,他們已經脫離了錘鍊基本功多年的年紀了。
在完成了基本功的積累之後,該着手的也就是專科的術式,是真正在創傷外科立足的臨牀手術。
“當然有得學,基本功所有人都可以練,也不是年輕人的專利。宮教授。”方子業擡頭回。
同樣,他也稍微讓出了一點位置,把接下來的操作,給了瞿書元副主任醫師。
宮家和幾位教授並沒有搶,雖然這個假體的設計頗爲新穎,但他們也沒有如此獵奇。
給幾位副主任醫師練練手也着實不錯。
房志寬教授更好奇地則是方子業腦子裡裝的認知和學識:“方教授,你們團隊之前在設計這樣的假體時,都要做哪些方面的準備啊?”
“我們其他團隊可不可以複製?”
瞿書元與苗昊宇兩人已經各自接位,一邊爲手術的固定結尾做準備,一邊準備關閉腹腔。
靠近方子業的苗昊宇還低聲說:“方教授,您辛苦了,剩下的都是常規操作,我和瞿主任都可以勝任!”
方子業便慢慢地退出主刀區域,回房志寬的話:“複製是可以的,需要做的準備,主要就是對CT參數的提取,還有就是自行設計出來一套,比較完整的,人類骨骼模型參考數據標準表。”
“後面的骨骼模型參考標準表,我們團隊以後會陸續地公佈,暫時是不方便外借的!”
房志寬瞬間眼睛一亮:“還有這樣的好東西?”
“怎麼沒聽方教授您提前提過呢?”
方子業回道:“房教授,這是我們團隊自己瞎琢磨的,要搭建這樣的標準表,其實是參考了國外的手術登記庫。”
“不過我們團隊不準備搞登記庫,就想着多蒐集一些CT的基礎參數,做一個華國人適用的標準參照表,也沒有什麼格外的意義!”
“但是在手術設計的時候,倒是有一點用,或許以後其他的同道會開發出其他的用法也不一定。”
這是團隊的底蘊之一,也是依賴於蘭天羅,纔有的工具之一。
對寫文章沒有多大的助益,對於科研也暫時沒有貢獻,但方子業知道,這個參數庫,以後可能就是團隊非常硬核的底氣之一。
聽到這裡,那位中年工程師又開口了:“方教授,不知道您的這個數據庫,可不可以售賣或者授權使用啊?”
“我覺得它對我們醫療器械的開發,很有用的呀!~”
方子業轉頭看了他一眼,道:“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這種東西也好做,就是蒐集分析、處理!”
只是要花時間,不太明白的人,會花更多的時間。
方子業團隊,從骨折新分型開始,就已經在做這樣的數據蒐集了,到現在蒐集的數據庫,至少有八萬多例。
其實樣本量也不算大,蘭天羅有建議鄧勇去和同濟、協和等醫院談,能不能將他們的影像學數據庫給分享一下。只採集與骨骼相關的數據,只是目前還沒有談下來!
房志寬又看了那位中年工程師一眼,對方纔又沒有繼續說話。
三位教授與方子業一併下了手術檯。
方子業則往顧毅的方向靠了幾步後,再對那位中年工程師說了一句辛苦,便跟着幾位教授離開了手術間。
儼然,再離去時,方子業已經佔據了最核心的位置。
等方子業等人一走,沒想到的是,身爲巡迴護士的其中一個年輕小夥子對着幾位工程師開口了:“這裡不是醫院,你們注意點自己的言辭。”
“如果真的要搞什麼歪門邪道的話,小心貴公司都直接沒了!”
十年寒窗不如一代從商。
三代從商不如一代扛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