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她的異常
顧惜若冷冷笑了起來,抓起桌上的杯子就砸了過去。
蘇紫煙暗自心驚,連忙起身避過,杯子啪的落地,碎片和茶水飛濺,溼了她足下的華麗裙裾。
她冷笑了聲,脣角的弧度卻是越來越大,再看向顧惜若時,語帶嘲諷:“怎麼?我才這麼說,你就受不了了?看來,諶王還沒把你調教成成材啊!如此浮躁的性子,還真是令人不敢恭維。”
“恭維泥煤!蘇紫煙,我忍你很久了!”
顧惜若跨越整張桌子,扯過她的衣裳就賞了響亮的兩個巴掌,緊接着粗魯的扯掉她束腰的腰帶,手下不停,撕扯着她的華衣麗裳。
“顧惜若,你做什麼?你給我停下來。”
蘇紫煙立即慌了,怎麼都沒想到,她竟會這麼做。可是,她的目的是什麼?
看着身上的衣裳越來越少,而那個無恥女人還在埋頭撕扯着,她直接被氣得身子顫抖起來,垂在身側的手高高揚起,就要對着她的後腦勺拍下去。
在這時刻,顧惜若卻突然扣住了她的手,不經意觸碰到她的脈門,臉色微變。
這個女人居然有武功?
她不敢置信的瞪着蘇紫煙,想起每次見到她時,弱柳扶風般的身姿氣韻,霎時覺得自己的眼睛真該瞎了,竟沒看出這個女人會武功!
不再多想,她閃電出手,封住了她的穴道。下一瞬,忽而笑靨如花,使其雙手交疊着並反剪在身後,另一手繼續撕扯着她的衣裳。
那模樣,更像是恨不得直接扒了她的皮一樣。
“顧惜若,你快點把我放開!”蘇紫煙沒想到眨眼之間就被她洞悉了自己的秘密,暗怪自己大意,剛想與其來次口舌辯駁,可在看到顧惜若擡眸瞪着她的明晃晃眼神時,心尖兒忽而顫了顫,噤了聲。
她多少都清楚眼前這個瘋狂女人的性子,此刻若是真與她對上,後果不堪設想。
可誰成想,她的反應竟然如此敏捷,封住了她的穴道,還行此屈辱之舉?
放到以前,她打死都不願意相信,有朝一日,她竟會被自己從來都瞧不起的顧惜若任意宰割!
顧惜若卻沒給她思考的機會,秋日的衣裳還算是比較多,她煩躁的撕扯着,直到蘇紫煙身上只剩下褻褲和一件上繡着鴛鴦戲水的粉紅色肚兜時,才放開了她的手,解開她的穴道,把那些衣裳盡數擱在臂彎裡,閃身一跳就跳到了窗戶邊上,靜靜的看着她,似笑非笑。
“啊——”蘇紫煙能夠自由活動,雙手護着胸前,眼神慌亂的找着可以躲避的地方,無奈之下,只能蹲在高高的凳子後面,仰視着站在窗戶前饒有興味盯着她的無恥女人。
“顧惜若,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顧惜若拿起臂彎處掛着的衣裳,往上拋了拋,脣角噙笑:“哦,沒事啊!你不是說,你早就是我家王爺的人了嗎?如今,我就來驗明正身,看看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蘇紫煙纖細白嫩的胳膊露在空氣中,秋日的涼意驚得她起了好幾層的雞皮疙瘩,可讓她覺得更冷的,是顧惜若此時此刻的語氣。
那樣的清冷,不帶一絲感情,她明明就揚脣笑着,可你就是感覺不到分毫,反而是在對上那般黑白分明的眼眸時,無端的心底發毛。
這個無恥的女人,絕對不是好相與的,甚至是睚眥必報的。她已經深刻的感覺到了。
蘇紫煙緊緊的環抱着雙臂,緊咬着脣,泫然欲泣,“顧惜若,你到底想要做什麼?有什麼話好說,你何必要這麼對我?”
“我想做什麼,你不是很清楚嗎?”顧惜若完全無視掉她的楚楚可憐,敢將髒水潑到她和段天諶身上的人,她決計不會輕易放過。
今日,她本來就心情不好,蘇紫煙居然還不知死活的找上她,做出方纔那挑釁的舉動,單憑這一點,就足可以讓她剝下一層皮來。
她悠然自得的甩起那一件件做工精緻的衣裳,嘖嘖稱歎,越顯得輕鬆自然,卻讓蘇紫煙越發心驚膽戰。
下一刻,卻見她像失去重心般,懶洋洋的靠在了窗子邊上,舉起臂彎處的一件衣裳,遮擋在了窗戶處。
“七弟妹,你說,如果我把這件衣服從這窗戶裡扔下去,然後衝着樓下吼一聲,蒼京第一美人、現今堯王妃於風華樓二樓脫衣展覽,樓下會是如何轟動?說不定,你還能憑藉此次機會,一躍成爲蒼京最轟動的風雲人物呢!”
蘇紫煙的小臉兒唰一下白了下來。
但見她抖着手指,收起那副楚楚堪憐的神態,閉着眼睛嚷道:“顧惜若,我不就是隨口說了句話而已,你至於這麼狠嗎?”
這何止是狠?
簡直是要將她毀掉啊!
“哦,你錯了,這還不算是狠的。”顧惜若怡然自得的倚靠着窗子,笑得邪惡魅人,“如果我狠一點,現在這雅間的窗子牆壁和房門,已經不存在了,而你胸前包裹着的那一塊布,此刻已經飄在了蒼京城門處,並用筆書寫着這麼些字——堯王妃貼身肚兜,價高者得!”
她說得雲淡風輕,手裡舉着的衣裳如招展的旗幟,每隨風晃一下,就像只不懷好意的貓爪拉扯着蘇紫煙的心絃,極致的刺激之下,蘇紫煙只覺越發心驚膽戰。
偏生她的話就像是穿耳的魔音,努力的甩頭,還是揮不去,更甚至還自動形成一副真實的畫面,在她腦海裡不停的循環閃動。
“六嫂,紫煙知道錯了。紫煙方纔不該胡說八道的。您大人有大量,就饒過紫煙吧。”
幾番逼迫下,她終究還是妥協!
顧惜若絲毫不覺得意外,卻沒有收回那隻手,任由那衣裳在風中飛舞,她自己卻問着最不客氣的話,“說吧!你把我叫來的目的是什麼。不過,在說之前,我還要再勸告你一句,注意點自己的話。否則,今日你不僅要名揚蒼京,這張嘴巴也不用留下來了。”
她一把拖過那張圓桌,人小,力氣卻大得很,極具違和感的一幕,她卻恍若未覺,懶懶的坐在圓桌上,背後靠着敞開的窗扇,雙腿也隨意交疊着晃動,粗魯不羈,卻又有股說不出的靈韻。
蘇紫煙眼裡閃過一絲嫌惡,卻不敢明面上表現出來,只擰眉看她,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七弟妹,我想你需要明白一個事實,我把茶水砸向你,不是因爲你說的話,而是衝着你這個人。”
顧惜若想起那日段天諶跟她提到的話,雖然僅僅是一句話,卻已經足夠讓她心中滿是甜蜜和信任。
是以,在蘇紫煙說出那句話時,她怒不可遏,卻不是對段天諶的懷疑,而是對蘇紫煙如此惡毒心思的憤然。
蘇紫煙沒從她的話中回過神來,卻見她冷冷挑眉,斜睨着自己,直到把對方看得心頭髮毛渾身起雞皮疙瘩時,才聽她緩緩說道:“知道嗎?東樑國的佘映雪也曾這麼跟我說過,當時我就把她扇得不知天南地北。你說,你這麼無恥不自重,我要不要再加重些懲罰的力度?”
蘇紫煙暗自心驚,這幾日,她雖處於深閨之中,可多少都知道,這個佘映雪到底是什麼人。
顧惜若的膽子很大,她不是第一次才知道,可敢如此雲淡風輕的說出這樣扇打一國公主的話,還是讓她感覺到十分驚訝。
不得已,她只能是放軟了語氣,“六嫂,請勿見怪。紫煙只是想着許久不曾見到你,想要跟你說個笑話,調節下氣氛而已,沒有別的意思。此次請你過來,只是想要告訴你,紫煙可以保證,此前玉老先生昏迷不醒的事兒,與我家王爺沒有任何關係。”
顧惜若擰眉幾成疙瘩,黑亮的眸子盯着他,宛若盯着腦子進水的白癡,“蘇紫煙,你故意的,是吧?大費周章神秘兮兮的把我請來,結果,你就爲了跟我說這些?”
有毛病啊這人!
蘇紫煙抿了抿脣,眸光明滅不定,迎着光線看去,竟有些詭異莫測,“六嫂,我不否認,此舉太過小題大做。可你不知道,自從玉老先生昏迷不醒後,幾乎所有的矛頭直接指向了王爺……”
顧惜若頓時哭笑不得。
這都算是什麼?
蘇紫煙是傻了還是怎樣?矛頭指向段天昊,關她什麼事兒?
可不知爲何,在看到蘇紫煙如此踟躇的模樣時,她心頭忽覺快意莫名,抿脣輕笑了聲,雙腿屈起,下巴抵在膝蓋上,饒有興味的看着雙手護着胸渾身不自在的的女人,邪魅笑道:“然後呢?你想要怎樣?”
蘇紫煙頓覺臉上火辣辣的,本來她就拉不下這個臉,來求顧惜若幫忙,可是此次情況特殊,她縱然覺得羞辱萬分,也得以段天昊的事情爲上。
而能夠在玉老先生昏迷不醒的事兒上說上一句關鍵話的人,除了玉府的人,便只剩下諶王夫婦了。
自從那次,段天昊讓御林軍圍住了玉府後,彼此之間已經勢同水火,而諶王又不是個好惹的,唯一能夠有點希望的,便只剩下眼前這個人了!
好歹顧惜若也曾追在段天昊身後那麼多年,多少都有點情意的吧?
越想下去,她越覺得這個方法可行,卻也沒意識到,此舉已經與“病急亂投醫”無甚無別。
“六嫂,我知道這聽起來很是滑稽,可是於你而言,也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如今,諶王已經回到蒼京,你們想要怎麼做,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何不直接……”
“等等!”顧惜若揮了揮手裡的衣衫,懶懶道,“這是你們的事情,與我何干?”
蘇紫煙被她噎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六嫂,你以前不是曾經很……”
“你說的是以前,不是現在。”以前那是本尊的行爲,可沒要求她需要爲此買單。
蘇紫煙愕然,敢情以前那些都完全成了過去?面上卻並未流露真實心緒,見她臂彎裡的衣裳被絞成麻花狀的條條,面色一僵,平復了好一會兒後,才和聲道:“六嫂,我們能好好談話嗎?”
顧惜若身子後仰,將蘇紫煙的衣裳繞着纖細的手臂晃來晃去,玩得不亦樂乎,“你好好說,我正好好聽着呢!”
蘇紫煙憤恨咬牙,語氣有些變硬,“六嫂,我家王爺也沒對玉老先生做什麼大不了的事兒,您看是否能夠幫個忙?”
“哦。沒做大不了的事兒,就說明做了小不了的事兒。”顧惜若手中的動作不停,看着那些衣裳被扭成條條狀,在自己面前飛舞,笑得格外快意,“無論是大不了的事兒,還是小不了的事兒,總之還是做了事兒。我幫他做什麼?”
蘇紫煙見狀,氣得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素來柔弱的性子也被激出了脾氣,下意識就脫口而出,“六嫂,想起你我爲數不多的交鋒,你難道就不好奇,爲何我的手中會有那幅畫嗎?你難道就沒懷疑過諶……”
“夠了!”顧惜若厲喝,手裡的動作猛地停下來,繞在臂膀上的華麗“布條”不小心飛出窗戶,剎那就不見了影子。
蘇紫煙臉色大變,“呀”了一聲,蹬蹬蹬的跑上前,躲在顧惜若的陰影裡探頭,卻在看到顧惜若剎那間沉靜下來的眼眸時,瞬間記起自己此刻的狼狽,不自覺的後退。
“唉,真是可惜了啊,就這麼丟下去了,那可是上等的絲絹華衣呢!”顧惜若惋惜的嘆息了聲,一手託着小腦袋,偏着頭看着她,思及她話中的意有所指,小臉兒笑得越發燦爛,“怎麼?你當真對段天昊如此情深,連這樣隱秘的事情都敢拿出來交換了?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無論我怎麼問,你可都是不說的啊!”
蘇紫煙垂下眼瞼,盯着自己的腳尖,沒有回答。
顧惜若卻不欲繼續追究下去,將手臂上的布條扯下來,毫不客氣的丟到她身上,晃了晃寬大的衣袖,越過她就要往門口走去。
潛意識裡,她不想去聽這所謂的答案。
她似乎猜到了些什麼,卻並不想去捅破那張紙。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她不想再提。
再者,蘇紫煙的目的也很不單純不是?
“顧惜若!”蘇紫煙見狀,心中瞭然,卻沒有放棄自己當初的想法,若是能夠看到顧惜若煩惱躁動,何嘗人生最有成就的事兒?
她快走幾步,衝着那緩步離去的身影吼道:“你向來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如今這般慌亂,又算是什麼?”
顧惜若背對着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自喉嚨間溢出一抹低沉的冷笑。
簡直是笑話!
她天不怕地不怕,還需要害怕什麼?
更何況,她尋找了那麼久,依舊找不出一個滿意的答案,如今有個人免費告訴自己,不應該感到高興?
這麼想着,她就緩緩回頭,卻意外的看到蘇紫煙那詭異的笑容。
……
一炷香後,雅間的門嘭的從裡面打開。
顧惜若臉色無比難看,大步走出,衝着青冥擺手,“走。現在就回府。”
“是。”青冥嘴裡應着,臨轉身時,卻狐疑的探頭看了看雅間,珠簾翠幕,隱約有人影晃動。
到底是什麼事情,竟能讓王妃的臉色變得那麼難看?
在他走後,守在門口的婢女連忙閃身步入,關上門後,挑起珠簾,看到坐在桌前的蘇紫煙,忍不住驚呼:“王妃,您這是怎麼了?諶王妃,諶王妃怎麼可以這樣……”
“沒事。”蘇紫煙脣角輕勾,美眸於暗影中妖媚流轉,說不出的攝人心魂,“你速去找一套衣裳過來。”
那婢女連忙福身應是,腳步一轉就要離去,忽覺不妥,回頭看向蘇紫煙,擔憂道:“王妃,奴婢見到諶王妃剛纔的臉色十分難看,是否要緊?若是她要找咱們的麻煩,豈不是……”
小婢女忽然就沒說下去。
蘇紫煙仰起頭,身上衣衫凌亂,她就那麼靜靜的坐着,不見狼狽之相。
“呵……原來顧惜若的臉色是十分難看的啊……我還以爲,她足夠沒心沒肺呢……嗯,真不好玩……”
青冥快步跟在顧惜若身後,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從來沒覺得,走路是如此吃力過。
王妃也真是的,後面又沒有洪水猛獸追着,爲何走得跟腳下生風了似的?
眼看着顧惜若鑽入了馬車內,他也不敢去觸碰她的黴頭,快速的跳上車,揚鞭策馬,往諶王府而去。
車內,簾子緊緊垂落,擋住了白晝明亮的光線。
顧惜若閉着眼,雙腿盤坐着,向來笑靨如花的小臉兒上佈滿了寒霜,冷峻而可怖,宛若雕塑。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覺馬車停了下來,她立即睜開眼,掀起車簾就要出去,卻見此處並非諶王府,而是正處於鬧市當中,車旁擺着的小攤兒邊站了不少人,在看到她掀起車簾時,紛紛將視線投到她的身上。
她皺了皺眉,看着攔截在車前的太監,不悅叱道:“怎麼回事兒?本妃的路,你們也敢隨便攔?”
那太監暗暗叫苦不迭,知曉這位諶王妃難伺候的性子,連忙小跑着上前,點頭哈腰,捏着尖細的嗓子道:“奴才見過諶王妃。皇上口諭,請您即刻入宮。”
“可知道是因爲什麼事兒嗎?”若是要去拉家常什麼的,她可沒心情。
那太監舔着笑臉回道:“啓稟王妃,奴才不知。皇上只說,要您儘快入宮見駕,其他的一概不提。”
“知道了。”顧惜若鑽回了馬車,“青冥,入宮。”
……
上書房內,文武百官翹首以盼,卻始終等不到顧惜若的身影,便也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張允,你去看看,諶王妃到底什麼時候才入宮。”蒼帝揉了揉眉心,儘管有些疲憊,聲音裡依舊難掩氣勢。
張公公連忙應聲,只是還沒走出一步,便聽門外高唱:“諶王妃到。”
偏殿內的衆人頓時抖擻起精神,齊刷刷看向偏殿之門,就連那父子三人也少見的看向繞過屏風緩步走入的身影,神色各異。
這不是第二次走入上書房。
可是在感覺到投注在身上的各種各樣的目光時,顧惜若還是擰起了眉頭,緩緩移動着視線,在衆多人中找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
幾乎是一下子,她就在人羣中尋到了他。
四目相對的瞬間,她袖中的手忽然就攥緊了起來,耳旁似是有冰冷的聲音久久迴盪。
“若若,你來了。”段天諶眉目含笑着,迎了上去,在衣袖遮掩下,牽住她的手。
顧惜若身形一僵,不知怎的,下意識就想要躲避他的觸碰,卻在看到他怔愣的神色時,驀地停下了動作。
爲了不讓自己的舉止變得可疑,她扯了扯嘴角,擠出一絲自己覺着都很難看的笑容。
“怎麼回事兒?我坐着馬車在大街上晃悠時,竟還遇到了宮裡傳旨的太監。”她垂了垂眼瞼,漫不經心的問。
段天諶訝異於她異常的神色,礙於此刻特殊的環境,一面拉着她往前走,一面在她耳邊低聲道:“父皇有些事兒,想要問你。待會兒,你如實回答就可以了。”
顧惜若“哦”了聲,點了點頭,那乖巧安靜的模樣,又惹得他心頭疑惑頓生,不自覺的多看了幾眼。
待行至離長案兩尺之外時,顧惜若鬆開段天諶的手,撩起裙襬,跪地參拜,“臣媳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嗯。平身吧。”蒼帝好奇的掃視了她一眼,心裡懷揣着同樣的疑惑,擡頭看了看段天諶,待看到他擰眉看着顧惜若的神態時,暫且擱置下心頭的疑惑,冷聲質問,“顧惜若,柳國舅方纔跟朕列舉了你的種種劣行,朕特意召你入宮,便是想確認一下,那些劣行是真還是假的?”
顧惜若聞言,擡眸看了看蒼帝,轉而將視線投到柳朔存的身上,半晌失笑,“不知國舅爺都列舉了哪些劣行,如今本妃就在這裡,不妨當面說出來,咱們也好對證一番。”
她的聲音非常清晰,如珠玉落地,清脆動聽。
她沒起身,依舊那樣跪着,脊樑挺直,雙肩單薄,隱隱透露着一股不屈不撓的正直之氣,教人不敢小覷。
偏殿內的大臣見狀,紛紛在心裡暗自衡量起這個諶王妃的德育品行,對這“臭名昭著”的諶王妃又有了新的看法。
都說這個諶王妃嬌縱蠻橫,被顧礄捧在手心處,不食人間疾苦,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自己不好過,也絕對不讓人好過。可如今看來,似乎並不是那麼回事兒。瞧這恭謹的態度,絲毫看不出嬌縱蠻橫的樣子啊!
果然是傳聞誤人啊!
一時間,偏殿內的氣氛也變得格外微妙起來,更甚至在看着柳朔存時,眼裡不加掩飾的帶了幾分懷疑。
柳朔存自然不怕她,尤其是在此刻不容許退卻的情況下,底氣也變足了些許,“敢問諶王妃,你敢說,岐城總督明哲不是死於你手下?你不是爲了塊死物而視數十名無辜女子的性命於不顧?”
“國舅爺,你這是在質問本王的王妃?”一旁,段天諶不悅的斥責,待看到柳朔存氣結失語時,便朝蒼帝拱拱手,淡淡道,“父皇,若若南下受了些傷,身子尚未完全恢復,還請免了她的跪拜吧。”
蒼帝無奈擺手,算是默認。
下一刻,段天諶就走到顧惜若的身旁,將她扶了起來,與自己並肩而立。
顧惜若朝他頷首,隨之眸光一凝,瞬間明白了段天諶口中所謂的“有話想問你”是何意思了。
不過,當初她既然敢做出來,自然就想好了相應的對策,此刻回答起來,底氣也格外足,“父皇明鑑。臣媳承認,明哲是死於臣媳手下,並且命喪刀劍之下的,還有數十名無辜的少女。不過,當時的情況危急萬分,臣媳也是逼不得已。父皇請看。”
她頓了頓,從袖中掏出一塊蒼鷹騰空的令牌,雙手呈遞上前,畢恭畢敬道:“父皇,這是國舅爺口中的死物,被明哲握在手中的令牌,上刻蒼鷹騰空圖案。原本有兩塊,只是臣媳無能,只找到了這一塊。此令牌乃岐城總督明哲所制,與另一塊令牌合在一起,便可號令岐城、潁城和謨城的城駐軍。見令聽令,見人無效,由此也可看出,明哲的狼子野心。再者,明哲爲官多年,欺壓百姓無數,更做過不少違背良心之事,臣媳以爲,此人死有餘辜,又恰逢蒙麪人拿他威脅臣媳,兩害相權取其輕,臣媳如此做,也是要保證蒼朝邊境三城不落入他人的掌控當中。”
話音剛落,段天諶也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塊令牌,竟與顧惜若手中的那塊無甚差別,“父皇,這是另一塊令牌。”
顧惜若詫異的看他,當初護下這塊令牌後,她幾乎藏到了最隱秘的地方,不給佘煜胥絲毫搜查下手的機會,這才得以保存在身邊,而段天諶手中的這塊,又是從何而來的?
蒼帝不自覺的坐直了身子,示意張允把那兩塊令牌拿過來。待攤在手掌心時,才重新擡頭看向顧惜若,淡淡道:“顧惜若,此次你能護住北部邊境三城,朕心甚慰。正如你所說,兩害相權取其輕,此次明哲之事,功過相抵。但是,下不爲例!”
“皇上……”柳朔存忍不住驚呼出聲,卻被蒼帝凌厲眼刀兒一橫,縮了縮脖子,頓時噤了聲。
而除了他之外,再無人敢吱聲說不。
如今這情景,任誰都看得出來,蒼帝兩相權衡之下,已經默認了顧惜若“劈死朝廷命官”的膽大包天的行徑。
顧惜若連忙福了福身,淡淡道:“臣媳多謝父皇不怪罪之恩。”
蒼帝微微頷首,掃了眼猶自不甘心的柳朔存,不怒自威道:“國舅爺,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柳朔存心中極其不甘,尤其是在看到蒼帝顯而易見的維護時,低着的臉龐上佈滿了陰鷙。剛想要開口辯解,卻被段天昊從旁搶白:“父皇,國舅爺想必也是憂慮過切,纔會做出如斯衝動的舉動。還請父皇念在國舅爺忠心爲國的份兒上,原諒他此次的失誤。”
“堯王爺……”柳朔存訝然出聲,事情都沒到最後,他這是要做什麼?
段天昊給他遞了個隱晦的眼色,交換着只有彼此才懂得的意思。不多時,兩人各自看向蒼帝,保持起沉默。
顧惜若長出一口氣,幸虧段天昊及時阻止了柳朔存的發難,否則以她此刻不佳的狀態,要應付起來,還真不是那麼簡單。
忽覺袖中的手被一股溫熱包裹,她擡眸看去,卻見段天諶正看着她,那自然流淌的擔憂,看得她心頭一緊,快速嚥下心頭的酸澀,朝他乾笑了下,便低下頭,默不作聲,看着足下的大理石地面。
段天諶眉頭打結,握住她的手也跟着緊了緊,竟忽略了上頭蒼帝的不滿神色。
這時,從門口就走進來一個太監,氣喘吁吁的,看到蒼帝連忙躬身行禮,“奴才參見皇上。”
蒼帝瞥了眼此人的裝束,一時沒想起他的身份,連忙問:“發生了何事兒?”
那太監抹了把汗,氣兒都不帶喘的,一股腦兒說了出來,“啓稟皇上,奴才隨禮部尚書前往城外迎接東樑國的儀仗隊,卻在與東樑國諸人碰頭時,被刺客偷襲。奴才奉禮部尚書之命,急忙回宮稟報皇上。”
此言一出,除了段天諶和顧惜若之外,衆人皆是滿臉震驚。
蒼帝別有意味的看了他二人,轉而將視線投注到那個太監的身上,周身釋放出來的威嚴氣勢,直讓那小太監倍覺呼吸困難,“東樑國的三皇子和七公主等人可有受傷?”
小太監低垂着頭,身子似乎還在微微顫抖着,回話卻是格外的利索,與他此刻的模樣頗是不相符,“啓稟皇上,除了隨行護衛的侍衛宮女有數人傷亡外,並無其他更大的傷亡。不過,東樑國的七公主受了驚嚇,似乎情況有些不穩定。”
蒼帝垂下眼瞼,也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再擡起頭時,依舊是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他看了看並肩而立的段天諶和顧惜若,緩緩道:“諶兒,此事就交由你負責,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給東樑國的三皇子等人一個交代。另外,東樑國的七公主情況不穩定,若是需要,便從宮中撥出幾名御醫,去給她診治診治。”
不想,段天諶卻是想也不想就拒絕,“父皇的旨意,兒臣不敢不從。只是,兒臣剛從南部邊境回來,還有很多殘留問題亟待解決,若是再接下這樣的要事,怕是有心無力。還請父皇另尋他人吧!”
顧惜若卻是擰了眉,在袖子下捏了捏他的掌心,頗是不解。
據她所知,從雲修的藥廬離開後,他就利用回京的時間處理好了所有事情,今日這託辭,究竟是爲何?
段天諶卻只是回以她一個安心的微笑,並不多言。
蒼帝輕咳了聲,眼神在他二人身上轉了轉,片刻後才緩緩道:“既如此,此事便交由昊兒負責吧。務必要儘快給朕一個答覆。”
段天昊連忙應聲,並沒有任何意見。
蒼帝再囑咐了其他的事情後,便揮退了其他人,唯獨留下了段天諶。
臨走時,顧惜若被他拉扯住,狐疑回頭,卻聽到他低聲吩咐:“若若,你身子尚未康復,記得帶跪地直接回府,勿要在外流連了。”
顧惜若忙不迭的點頭,回以她一記淺淡的微笑,便大步走了出去。
在她身後,上書房的硃紅色大門緩緩合上,擡頭看着遼遠開闊的天空,眉宇間的鬱結之氣卻久久無法揮散。
“顧惜若。”忽聞有人喚自己的名字。
她扭頭看去,卻見段天昊正負手立於臺階之下,仰視着她,背光處暗影浮動,看不大清楚他眸光裡流動的眼色。
她抿了抿脣,緩步走下臺階,靜靜的看了他一眼,便越過他,想要離開。
不想,段天昊一個閃身就擋在她面前,溫和道:“顧惜若,我們談談。”
“沒空。讓開。”今日這是撞了什麼運,怎麼堯王府的一對男女都要找她談談?
太閒了是嗎?
看出她的不耐,段天昊眸光微暗,卻也知悉她的個性,直截了當的開口,“顧惜若,玉老先生昏迷不醒的事兒,與我無關。”
顧惜若冷笑看他,清麗絕塵的小臉上滿是諷刺,“空口無憑,誰會相信?你若真是無辜的,爲何不拿出證據來證明你的清白?如今卻把我堵在這裡,說這些不着邊際的話,不覺得很可笑?”
段天昊聞言,溫潤如玉的臉上不期然的劃過一抹受傷,只是轉瞬即逝,顧惜若無心留意他的神態,自然是沒有發覺。
他緊了緊袖中的手,看着她如此生疏清冷的模樣,忽然深呼吸了一口氣,和聲問道:“顧惜若,證據,本王遲早會找出來給你的。只是,在此之前,本王還是想要告訴你,不是所有的疑問都需要證據才能證明一個人的清白,就好比如,不是所有的事情做起來都需要理由一樣。”
丟下這樣一路意味深長的話,他便轉身,大步離去。
顧惜若偏頭思考了下,最後還是搖搖頭,大步往宮外走去。
青冥早已等候在宮門處,看到她走出來,又探頭看下她的身後,眼裡劃過一抹不解。
“走吧。王爺被皇上留在了宮中,一時半會兒是離開不了的。咱們再去玉府一趟。”
顧惜若越過他,掀起車簾就鑽了進去。
青冥知道她有傷在身,可礙於此刻她不善的臉色,頓時訕訕然的閉上了嘴巴,聽從她的吩咐。
馬車朝着玉府快速駛去,待重新停在玉府門口時,顧惜若只匆匆忙忙留下一句“在此處候着”,整個人飄了出去,眨眼不見了人影。
玉府的下人看到她,紛紛退到一旁行禮,她無心理會,一縷煙兒似的飛走。
“快!去稟報大老爺,諶王妃再次來訪,直接去了老先生的院落。”
……
顧惜若輕輕推開玉老先生臥房的雕花木門,輕手輕腳的走進去,待看到靠在牀沿上看書的身影時,腳下的步子一下子變慢了下來,內心踟躕着,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從蘇紫煙口中知道了一些隱秘的事情,她心中存在着疑問,心急如焚的想要向玉老先生求證,若不是突然被蒼帝召進宮,或許此刻她早就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一路上,她想過很多種開口詢問的方式,可此刻在面對這樣慈憫安然的身影時,所有準備好的話,似乎也被什麼堵在了喉頭處,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噎得格外難受。
玉老先生精神不佳,直到此刻才察覺到臥房裡的異樣,扭頭看到她,立即展顏一笑,“若若,你不是說要回府了嗎?怎的又折返回來了?”
若若眸光微閃,有些不自然的笑了幾聲,艱澀開口:“外公,走到半路忽然想起有些事兒想要問你,便又回來了,你該不會嫌我煩吧?”
說了第一句話,似乎接下去的事情也變得極其簡單。
她腳步輕盈的走過去,搬過一張小矮凳,慢吞吞的坐在了牀邊,揚起下巴看着他,已然便是以往明媚燦爛的笑臉模樣。
玉老先生心中一動,伸出手,摸了摸她柔軟的發頂,滿臉慈愛,“若若想要問什麼問題?只要是外公知道的,一定會毫無保留的告訴你。”
顧惜若見狀,默默的吞嚥了幾下口水,心緒複雜。
她發現,一向以來的伶牙利齒忽然變鈍了,嘴脣蠕動了幾下,終究還是沒能問出口,煩躁的抓撓了幾下長髮,力道之大,直接把髮髻弄得鬆散凌亂起來。
玉老先生啞然失笑,柔聲寬慰道:“若若,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不必有太多顧忌。”
顧惜若聞言,立即停下了抓撓的動作,又是好一番欲言又止,最後在玉老先生的溫和注視下,豁出去般大聲道:“外公,你能否告訴我,當初我和蘇紫煙互換而被錯嫁給諶王的事情,你和我老爹是否知情!”
啪——
玉老先生手中的書卷突然就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