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了,遠處傳來陣陣海浪的聲音,四可兀自擺弄着一個香囊,一直沒有說話。祝得安知道,它在惦念着自己的主人,想必是來到蓬萊,又聽聞祝得安尚有門派,心生傷感了。“小夥計,我答應過你,只要修行小成,咱們立即就啓程前往天山,眼下清微掌教要來,想來用不了多少時日了。”四可扭頭瞥了祝得安一眼,晃了晃腦袋,“我不知道我家主人認不認我,蓬萊仙蘊你也看到了,想必天山也不會差到哪裡去,誰會像你這麼蠢到處帶着我這麼一個累贅。”
“奶奶個腿,老子好心勸你,你卻編排我,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祝得安站直了身體瞪着四可,四可訕訕地笑了一下,“你會後悔麼?擔下這一檔子的事。”聽它這麼一說,祝得安頓時泄了氣。“我只怪自己不爭氣,玄門到底經歷了什麼事情,爲什麼百年的時間裡讓華夏經歷了那麼多的災難,那些高道怎麼就顧及不上呢。”祝得安搖了搖頭,他實在不清楚別人反覆提起的弱水河漲意味着什麼,不是有那麼多的神仙嗎,怎麼這點事情都處理不下。
“好好修煉吧,這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咱不是得了梅山觀水法麼,先用着,以後的事情以後說,”四可見祝得安也傷感起來,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勸慰了祝得安一句。“我有梅山水法和白五爺的法門,倒也有些神通,只是不知道跟別人比怎樣,要是太不成器,恐怕清微掌教也不會理會我。”祝得安迴應了四可一句,沒有再說話,自己打起坐來。
止念之境中,祝得安沒有重複白五爺與梅山的法門,而是試着調動體內的真氣,想要逼出雷罡來。但反覆試了幾次,只覺得識海中絞痛,沒有將功法理順。梅山水法已經在丹田中形成了坎位,白五爺修的也似水法,可以與梅山法門結合,但也止步於此,其他方位的符號都沉寂着,沒有動靜。祝得安琢磨,雷法代表震位,修成後可聚八卦之二,若要修成九真,恐怕得聚齊八卦不可。只是,向哪裡去尋找呢。
正在思忖之間,門外突然有人問話,“得安真人,我家叔祖有事相商,可往大殿一敘嗎?”聲音是個男的,看來陸珈玥不總是在合一真人座下,不知道此刻在做什麼。“好,這就來。”祝得安應承了一句,覺得夜半談話,必是半天時礙於陸珈玥,合一真人沒有把話說完。
“小夥計,我出去一趟,你自己也要好好修行,不要亂跑。”祝得安囑咐了四可一句,擡腳要走。“別急,別急,穿上道袍,顯得正式些。”四可提醒了一句,倒是讓祝得安恍然大悟起來。合一真人重規矩,又是在蓬萊大殿跟自己說話,還是有必要正式一點的。祝得安點了點頭,穿好道袍走出門外,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正在旁邊等待着。
“久等了,”祝得安起了個手勢,向那人賠了個禮。“真人客氣了,珈玥師姐多有提及,作爲晚輩,不當真人禮數。”祝得安點了點頭,自己雖然法術沒有修成,但輩分在這裡,而且得到了合一真人的允可,蓬萊弟子客氣一些也是應該的。
走了一會兒,祝得安與那個年輕人便到了大殿的廣場前。那個年輕人沒有繼續走下去,回頭對祝得安說到:“門內規矩,三代弟子不可近前,剩下的路恐怕得安真人要自己勞心了。”說完,也沒等祝得安詢問,那人便倒退了回去。
眼前是座燈火通明的大殿,比起天后宮來不知道要大上多少,祝得安心存敬畏之心,不知道殿內供奉的是那方神祇。踱步向前,合一真人的聲音傳了出來,“得安師弟無須謙虛,我等師祖輩的,是可以在這殿前御風的。”說着,合一真人閃出殿門,起了一個手勢,將祝得安讓進殿內。
大殿內並排供奉着八尊神像,爲首者白袍負劍,器宇軒昂,其他神像也各有風采,祝得安不認得許多神祇,但猜測這應該是傳說的上洞八仙了。當下屈身行了大禮,口道弟子唐突。合一真人在旁邊看着,覺得身着道袍,禮數俱到的祝得安特別順眼。
“不知師兄深夜喚我前來所爲何事?”祝得安拜過神像,又對合一真人行了一禮,問到。“非我攪擾師弟清修,實在是純陽祖師示跡,有要事囑託。”說着,合一真人恭敬地看了純陽真人的神像一眼,對祝得安說到,“師弟隨我至後殿說話。”
又繞了許多路,祝得安才隨合一真人走到後殿裡。“適才祖師顯靈,告知祖天師已傳下玄令,揭五門封真靈符,引人間信仰之力入幽冥,想必事情有些不好。”合一真人面帶憂色,“師弟想必也清楚,自封真以來,紅塵之中漸爲外教所趁,我玄門信仰些微,只怕靈符一去,陰陽貫通,人間鬼會事增多。”
祝得安一怔,內心裡也擔心起來。師父傳下的法門裡有些雜事,雖與修行無關,卻使祝得安明白了許多往事。歷代高道力抗弱水之亂,只在幾十年前因諸般無奈揭過五門中的無極與玄真兩門封真靈符,已經造成炎黃血櫓。故而事情稍有舒緩,便重新封起,並派自己的師父入紅塵護道,如今五門齊揭,人間豈不是要大禍了。更重要的是自己功法未成,如何護得人間周全。
合一真人似是看出了祝得安的糾結,勸慰地說到:“此間事情雖急,師弟卻也無需過分擔憂,祖天師傳下玄令,但尚有天機法陣護持,加之幽冥之所有歷代高道持掌,諸般鬼邪也不是那麼容易往來的。”雖然這麼說着,但合一真人的憂色並未減緩,想必同樣擔心着幽冥之所的禍亂。
“師兄說與我聽,卻不知有何計較。”祝得安穩了一下心思,開口向合一真人問到。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着急也沒有用,他們只能提前防備着,儘快提高玄門的實力吧。“我教封山封法五百餘年,諸派少有往來,如今之事,怕不是我蓬萊五島可以籌劃的。”合一真人思忖着,解釋似地說到:“蓬萊五島,如今只有方丈與瀛洲的掌教尚在,岱輿有廣開師侄主持,員嶠雖有邀月師姐,但已閉關近百年,不知是否羽化,恐怕得明日相商以後再行決斷。”
祝得安點了點頭,合一真人所說的人,恐怕都是各派大能之輩,自己的話人家未必會聽,有蓬萊主持,或許事情更好辦些。只是祝得安不明白,合一真人既然已經有計較,又何必跟自己商量,畢竟自己連各派的三代弟子都不如,如何提得出意見。
“師弟莫要多心,”合一真人像是看穿了祝得安的心思,連忙補充到,“師弟爲張師叔親選的道衍之人,諸事雖有我等協商,但仍需師弟主持。”說着合一真人望了一眼窗外,“師弟,明天之事若有結果,還望發出大道通玄令,召集諸派重開龍華會,以定天下大計。”
聽到這裡,祝得安已經明白了。玄門封真以來,各派互不相通,只有護道之人發出大道通玄令,纔有可能將各派召集到一塊兒。只不過,師父剛剛發出大道通玄令不久,諸派還會有多少高人存於人間呢。而且自己法力低微,怕是沒有人會聽自己的號令吧。想到這裡,祝得安重新惆悵起來,內心裡責怪自己太笨,修不成九脈合真之法。
一直跟合一真人聊到後半夜,祝得安知曉了許多玄門隱秘。五門封真靈符,分而化陣於東天蓬萊,西天崑崙,南天雲夢大澤,北天蒼茫之野,中天開封延慶觀,相對金、木、水、火、土 五行。但紅塵地域多有變更,除了開封延慶觀,其他封真靈符合一真人只確切知道東天蓬萊之處,其餘亦不清楚。重開龍華會,也是爲了明確地址,方便各教準備。
然後又簡單聊了幾句祝得安的修行,合一真人倒是沒有私藏,直接告知了祝得安雷法的修行法門,但是祝得安調息了一下,體內的真氣沒有任何反應,讓合一真人也是非常納悶。蓬萊的法術陸珈玥以前曾有告知,合一真人又講解了一番,倒是讓祝得安心有所獲,明白自己的修行與蓬萊是大有不同的,可能雷法難以修成也有此間的原因。
沒有更多的囑咐,然後祝得安隨着合一真人走出大殿。道別後,祝得安轉回了自己的居所,合一真人直接御風往山下去了。走進門來,四可正在吐納着,擡起頭閉着眼睛朝着窗外,讓祝得安的心裡有些溫暖。雖然他們現在都還不成器,卻也只是因爲修行的時間太短,他們很努力了,而且還在繼續努力着。天道有常,一定不會辜負他們所煎熬着的時光。
聽到祝得安的腳步聲,四可放心了許多。雖然它明白蓬萊仙境,不會對他們做什麼爲難的事情,但畢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盤,一切還是要小心些好。“談完了,”四可收了功法,跑到祝得安跟前問到。“嗯,沒什麼大事,還是好好修行。”祝得安應付着回了一句,沒有再說什麼。四可看出了祝得安眼裡的憂色,卻沒有多問。它跟着祝得安這麼久了,從來沒見他如此過,但他不願意說,自己問了反而會讓他更加煩惱。
四可沒有繼續修煉,自己蜷在牀腳睡過去了,祝得安將它抱到牀上,回味起合一真人的話來。不知道明天蓬萊五島的人會商量出什麼結果,但自己作爲護道之人,不可能對此間的事無所作爲,就算五島不願意出頭,他還是要往各派走一趟,成與不成,皆看天運了。
一直坐到東方破曉,祝得安才收回了自己煩亂的心思。走到窗前看去,已經有不少蓬萊的弟子在操練了。兀自搖了搖頭,祝得安在心裡感嘆了一句:衆生皆苦,唯有不自知才能解脫,怪不得古人常說難得糊塗。回頭叫醒了四可,帶着他走出門去。昨天合一真人沒有說在哪裡與其餘四島協商,他只能到山腳下去問一問。
山路上遇到了昨夜那個傳話來的年輕人,見到祝得安慌張地行禮,“真人卻醒了,我正得了叔祖吩咐要去請您。”祝得安微笑着點了點頭,問到:“不知我等現在要去哪裡?”那個年輕人說了個地點,也沒有解釋,直接領着祝得安往山下走去。
路上聊了一會兒,祝得安才知道眼前的這個比自己尚小上幾歲的年輕人與陸珈玥同出一門,名叫元珈時,是剛入門不久的弟子,平時只顧修行,也是祝得安到來,才被派些閒散的活計。同時知道,陸珈玥的師父登羽真人座下共有十名弟子,分別爲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陸珈玥在門中行五,元珈時入門最晚,排在最末。現在教中雖有合一真人主持,但已經指定下了珈海師兄作爲下一代掌教,只是不知道登羽真人幾時回來,所以一直沒有繼位。
祝得安點頭稱許,覺得登羽真人真有文化,不像自己的師父,連道號都沒給自己起一個,估計也就是自己這麼一個弟子。想來想去,祝得安突然覺得自己跟現實中的清微派似乎也沒有太多聯繫,不知道清微掌教到來以後會有什麼反應。
兜兜轉轉走了許久的路,又御了一會兒風,祝得安與元珈時纔在近西邊的一個山峰上停了下來。元珈時告訴祝得安,師叔祖合一真人平時就居住在這邊,只是掌教登羽真人前往幽冥,他才臨時搬去中間的主峰。祝得安點了點頭,自己以前總覺得一個大派裡會勾心鬥角,實在是小人之心了,畢竟都是修行之人,哪會有那麼多的紅塵俗念。
按下雲頭,西峰主殿的廣場前已經聚集了很多人,陸珈玥與其他人一道,正在維持秩序。原來不只是四島的掌教,各島門下弟子也來了不少,讓廣場上顯得非常熱鬧。見元珈時領着祝得安走過來,陸珈玥忙安排下眼前的事務,向着祝得安一拜,口中說到:“見過得安真人,師叔祖正與四島主持在殿內相商,真人可直接進去,不需通秉。”
聞言,其他人也齊齊地向着祝得安這邊看過來,剛纔他們已經聽說了祝得安的身份,只是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人物,畢竟他們作爲晚輩,根本沒有接觸過玄門護道之人。當下有些竊竊私語,雖然祝得安身着道袍,還算精神,但一看修行的就不是什麼高深的法術,一臉虛浮的樣子不像好人。
祝得安沒有辦法解釋,昨夜他一宿沒睡,精神自然好不到哪裡去,但這些弟子還沒有資格知道那些隱秘,再說自己輩分高了許多,解釋起來,倒是墮了自己的名頭。於是,祝得安只是向着衆人微笑了一下,直接轉身進了大殿。
“珈玥師姐,昨天師叔祖與得安真人談了半宿,不知道是不是跟今天的事有關。”看到祝得安進了內殿,元珈時向陸珈玥問到。陸珈玥正在氣惱,祝得安是自己帶回來的,這些人竊竊私語,顯然是覺得祝得安配不上護道之人的身份,當下把火發到了元珈時的頭上。“閉嘴,哪那麼多廢話。”說完也沒有理會,直接向着人羣走去了。留下元珈時一頭霧水,不知道平時挺可親的師姐爲什麼會生氣。
大殿之內,四島主事之人已經聽合一真人說起了昨夜純陽祖師示跡的事情,此刻正一臉愁容地商量着應對之策。見祝得安進來,以爲是蓬萊的某個晚輩弟子,臉上均有不悅。卻見合一真人微笑着站了起來,對鄰座一個鶴髮雞皮的老嫗說到,“邀月師姐,此人就是張師叔的親傳弟子,新任的護道真人。”說完回過頭衝着祝得安,“得安師弟快來,見過員嶠邀月師姐。”
座上之人有些心驚,他們看不出祝得安的深淺,未曾想到竟是清微大天師的弟子,紛紛站起身來。祝得安向衆人點了點頭,躬身向合一真人所說的邀月師姐行了一禮,雖然心裡有些吃驚,但口裡還是說到:“見過邀月師姐,初次見面,行爲莽撞,敬望海涵。”然後又向其他三島的主事稱罪,請衆人擔待。衆人客套了一番,接着剛纔的話題說下去,只是邀月真人盯着祝得安,沒有理會他人的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