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派有一隻血脈不純的騰蛇,不知道是在什麼年間遺存下來的。酒宴散後,衆人作別各自離去,而祝得安找到了它,想跟它談一談上古的事情。本來這隻騰蛇是一點兒也不待見祝得安的,但是看到他周身所顯化出來的道則,明顯興奮了許多。
“真人既然有心一問,在下也不好推脫,畢竟玄門走到今天這步田地,與我的祖先多少有些關係。”那隻騰蛇思忖了一下,緩緩地說到:“在下破殼而出的時候,已經是俗世的永樂年間,當時大地上的靈氣稀薄,已經不足以喚醒我體內的祖識,故而我也沒有修行到騰蛇一族的功法。”那隻騰蛇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接着說到:“但我有一種感覺,上古年間那些前輩們所修行的清氣並不充足,所以他們纔會遠遠地追去,想要到清氣之源去,或者說,這方天地的清濁之氣本就是從別處而來的吧。”
聞言,祝得安心裡一驚,難道天地初闢之時的一切只是這蒼茫宇宙中的某一點些微的變化,在此之外還有無窮的地域爲玄門衆賢所不解。不過祝得安沒有說出來,他只是點了點頭,示意騰蛇繼續說下去。“當年我遍觀蛇殼之上的道痕,明白上古年間確實是有青龍周行於諸天的,可惜也隨着衆賢遠去,而今只剩下了一些傳說了。”說着它看了祝得安一眼,有些惋惜的說到:“如今大地靈氣已枯,諸派靠着一點點前代的遺存,又加上紅塵的信仰之力,才堪堪得以修行,卻不過表象,縱然你有心,恐怕也是無濟於事。”
“呵呵,”祝得安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卻又禁不住地問到:“我有一事不解,自上古以降,尚有高道大德證得無上玄法,而今我輩卻無一點前途可走麼?”其實騰蛇剛纔的話已經讓祝得安產生了深深的無力感,但是他實在不能甘心,畢竟玄門千年佈置,那些前輩們不可能做這些毫無用處的事情。
“卻也不是,”聽祝得安這麼一問,騰蛇有些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解釋到:“自道祖騎牛西去不歸,後世已經徹底地喪失了以清氣鑄仙身的考慮,更是難以比肩那些清氣誕生之初的大神。”騰蛇直起身子,看了看大地,壓低聲音向祝得安問到:“你可知道魔域那些天生爲魔的人是怎麼修行的?”
祝得安的表情一怔,還沒來得及猜測,騰蛇已經自顧地說到:“自來妖仙靠祖傳,鬼仙靠亡魂,而魔域那些人靠的卻是靠的天生的濁污之氣,只不過魔域那些濁污精華已經被消耗地差不多了,所以他們纔打起人間的主意。”騰蛇的表情有些得意,卻沒有停頓地補充到:“玄門諸派雖以提煉清氣爲修行之本,卻也知道這方天地孕育的濁氣自有修行法門,所以纔不惜舉全教之力抵禦諸魔王的入侵,爲的不過是給後世留下參悟的機會。”
說到這裡,騰蛇笑着搖了搖頭,“人魔兩域,說來皆是修士,只不過一清一濁分成了兩派,而那些上古大魔,其實修行的也是清氣,只不過同樣是不在了。”看着祝得安一臉呆滯的樣子,騰蛇似乎覺得有趣,四下張望了一下,繼續說到:“外教早就不指望提煉清氣了,所以才廣傳教法,汲取人間信仰之力,只有玄門這些傻缺纔會顧慮虧損人道,兀自遠避紅塵,遵循上古教訓,真是可悲。”
祝得安沒有理會騰蛇的挖苦,他心裡明白騰蛇所說的這一切都是事實,玄門千年以來卻也曾有過香火鼎盛之時,想是後來發現了籍借人間信仰,會虧損人道的現實,所以纔會選擇封山封法,不再派弟子游跡於人間,不想卻爲外教所乘,如今怕是左右爲難了。
與騰蛇談了很久,雖然祝得安沒有得到多少關於修行的有用信息,但卻讓他明白了自己聽聞的那些上古傳說並不全是虛構的。而且祝得安有種感覺,上古傳說裡有那麼些的爭鬥,說明了當時已經到了清氣漸終的地步,那些大神們可能也是爲了聚齊清氣才紛紛出手。那上古之前呢,那些只有零星傳說留存下來的時期,在清氣充沛的時候,該是怎樣一副景象。
不過騰蛇對於這一切知道的是有限的,只說怕是有盤古開天闢地這樣的事情,不過它卻不能確定盤古是不是衍生於這方天地。在他們的推斷下,盤古大神遠來於外域也是極有可能的,只是不知道他爲什麼會放棄了自己的祖源,跑到這方窮鄉僻壤重作造化。
天漸漸地透亮,祝得安知道,自己的路重新開始了。他需要去北疆一趟,重整玄門的綱紀,而且幽冥之所並非事緩,有必要的話,他必得親自去一趟魔域才行。“真人,”見祝得安有離去之意,騰蛇恭敬地向他請求到:“上古靈尊,有我可以化形成龍,而玄武,朱雀,白虎等的道統,卻不知道有沒有後人,他人若得機緣,還望幫上一把。”騰蛇說的誠懇,祝得安沒有理由拒絕。況且上古年間並無人獸之分,如果確實有其他靈獸的後人,他確實也應該幫上一幫。想到這裡,祝得安鄭重地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它。
天池大殿前,諸人已經在早早地等候,見祝得安從遠處而返,也沒有問具體的原因。靈無掌教起手行了一禮,對祝得安說到:“真人,如今北疆之行,已有淨玄靈韻長老帶隊前往,真人一道同行,可有個照顧。”祝得安應允,雖然靈韻看自己不順眼,但好歹她座下的遙思仙子是四可的主人,如今她能一塊同往,倒是免得祝得安替四可擔心。
簡單一敘,祝得安與天山一衆即破空而起,御風往北疆飛去。本來他們各自御風,誰也不搭理誰,但後來看到祝得安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其他人也不願意再吃勁用功,姑且都登上了道衍尺,只憑祝得安一人用功驅馳。祝得安倒是沒有在意,本來他周使天地,隨心應手,確實也用不了多少氣力。況且他此行就是爲了整合玄門上下,如此倒是能顯得自己親厚一些。
飛出天山不久,衆人正默默在道衍尺上打坐調息,卻突然有風沙從戈壁大地上席捲而起,驚的衆人紛紛運功,不知道下面發生了什麼事情。祝得安也是一愣,定睛向下看去,卻見一大坨不知道哪裡修行的樹根正在與人鬥法,這一邊幾個藍衣白衫的修士正灰頭土臉地對那坨樹根呵斥。
“我等御空而過,並未打擾於你,你何敢無緣無故襲擾我等?”爲首一箇中年道人在頭頂凝成了一把氣劍,正怒目而視着那坨樹根,顯然對此間的變故有些惱怒。“休說如此,千年以前正是你等修真之人無故惹來天火,才使得我庇佑之國生靈塗炭,而今本尊雖然只剩下一截靈根,這仇卻不是這般可以揭過的。”那坨樹根的怒氣並不比中年道人少,甚至於要更濃重一些。
“放屁,”中年道人旁邊一個弟子呵斥到,“崑崙仙山與此地相隔千里,怎會與你有瓜葛。”聽這個弟子一說,那坨靈根明顯愣了一下,有些遲疑地問到:“你等不是天山派的?”不過它這樣讓那個中年道人更加生氣了,卻明白自己是替天山派背了鍋。當下也沒有好臉色,轉而怒斥到:“天山與崑崙同屬玄宗,無論哪家也不由得你如此作亂。”
說着,那個中年道人的氣劍直直地向着那坨樹根劈去。意外的是,那坨樹根並沒有做法反攻,卻調轉周身罡氣,將身後大片的殘垣瓦礫籠罩在了自己的身形之下。衆人一時不解,祝得安卻看得分明。雖然那片殘垣瓦礫是千年以前的舊跡,但明顯有很多的遊魂在法陣之內盤桓着,似是根本沒有注意到周遭發生了什麼。
崑崙一衆的攻擊讓那坨樹根有些吃力,神魂也變得動盪起來,卻沒有絲毫退步,而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護佑着身後的那些亡魂。怎麼回事?這些人明明已經死去千年了,爲什麼沒有去輪迴轉世,難道一直被這坨樹根困在這裡,那它是要做什麼?
祝得安這樣想時,道衍尺上的靈韻等人顯然也是覺察出來了不正常,卻沒有所說什麼,只是看着祝得安將有什麼作爲。祝得安不想半路生事,但崑崙弟子與那坨樹根鬥得正狠,顯然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而且依照那坨樹根的說法,法陣之下的亡靈顯然是千年以前天山派修行的過失,他不可能再讓這些無辜的人遭劫。
此時崑崙派弟子已經相互凝成劍陣,蓄勢正要對那坨樹根圍殺。不過那坨樹根卻表現的面色凝重,眼神裡似乎有無限地失落之感。“妖孽受死,”那個中年道人清喝一聲,萬千劍光朝着那坨樹根劈去。那坨樹根無力地回望了一眼,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好像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切。
良久,四周除了呼嘯的狂風,再無任何動靜。那坨樹根有些不可置信地睜開眼來,卻看到一個頭戴圓光道帽,身着五彩道袍,腳蹬吉祥雲鞋的年輕道士擋在了它的身前,隻手接下了所有劍光的攻擊。崑崙派這邊顯然也是吃了一驚,這千萬殘光陣是崑崙的殺傷之法,縱然是各派掌教來了,也不可能如此輕描淡寫地接下,眼前這個年輕人有如此修爲,卻爲什麼替一個邪物出頭。
不過崑崙衆人只是愣了一小會兒,爲首的那個中年道人已經認出了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身份,當下有些彆扭地起手行了一禮,不滿地說到:“護道真人既得混元之法,不思護道蒼生,緣何替這隻妖孽撐腰?”沒有別人,能夠穿戴這三件寶物的,除了歷代護道之人,絕無其他可能。崑崙派是仙真大派,門中更是有真廷祖師修成劍仙之位,自然從穿戴上就認出了祝得安的身份。
“得罪,”祝得安還了一禮,對崑崙諸人解釋到:“此妖身後佈置有返生之陣,我需知道它驅使這些亡靈的用意。”祝得安倒是沒有託大,雖然他已證道混元,但是在輩分上卻不見得會比眼前的這個中年道人高,因此說話還算客氣。
那個中年道人還想說什麼,卻被降下雲頭的靈韻打斷了。“玄衝師弟,得安真人自有計較,我等且耐心一看,諒這妖孽也逃不出我等的審視。”見到靈韻,那個叫玄衝的道人明顯放心了許多。當下對靈韻行了一禮,只道聽從師姐吩咐。顯然,他還是一時氣不過祝得安不聲不響地攔下他們的陣法。
衆人一時消停下來,有熟識的弟子相互竊竊私語,打聽着眼前這個護道之人的用意。不過天山的諸人也並不清楚,轉而看着向前飛與陸珈玥,似乎是他們跟着得安真人的日子長些,說不定知道他的性情。陸珈玥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倒是向前飛小聲嘀咕了一句:“得安真人一向跟畜生過不去,說不定是想親手解決它。”然後看了看四可,見它正瞪着自己,趕緊撇了撇嘴把剩下的話嚥了回去。
祝得安卻沒有理會衆人,他在法陣外走了幾步,觀望了一下。雖然法陣之內的亡靈死去已久,但看他們的行動卻並未受到任何影響,好像還是在煞有其事的安排着生產和生活,似是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一樣。當下皺了皺眉,回過頭來對那坨樹根說到:“你是何人,此間有何用意。”
見祝得安問自己,那坨樹根愣了一下。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實在不同尋常,他在一揮手之間可以襠下千萬劍氣,莫不是傳說中的仙人吧。想到這裡,那坨樹根重重地跪下,聲淚俱下地向着祝得安委屈地解釋起此中的緣由來。
原來這坨樹根千年以前修行小成,得到舉國的供奉,遵爲護國聖靈,保佑着這方天地的國運昌盛。早些年時,這裡水土豐茂,人民安居樂業,並沒有多少有悖天道之事,如此享國百餘年。可誰知,那一夜有天山派的修道之人不知何故引來了天劫,頓時漫天火雨傾盆而下,國中的百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葬身於此。而它奮盡全身的修爲,也只保下了自己的靈根未毀。
當時這坨靈根就知道,他們完了,要徹底的消失在這方天地之間了。可是那些驚恐的面龐,那些哭泣的孩童,讓它的心裡無法辜負。於是,他窮畢生修爲,佈下返生之陣,保證此地的亡靈不會被陰司稽查。然後又編造謊言,欺騙這些亡靈並無任何意外發生,只教他們繼續生活,勿做他想。
這些亡靈自然是信服護國聖靈的,畢竟它在這一方天地裡就是神。於是這些亡靈在它的謊言下繼續生活了千餘年,雖然時間像是凝固了一般,他們只是日復一日地重複着天劫降臨之前的生活,卻從來沒有任何人表示懷疑過。
可是,這坨樹根本就是殘缺不全的聖靈,他的修爲被大陣一天一天的消耗着,終於漸漸抵擋不住外界的侵擾。土地荒蕪了,河水枯竭了,那些死去的亡靈開始不斷地向它禱告,希望聖靈降下神威,保佑他們的生活能夠繼續下去。只是,它又能怎麼做呢。
它不能戳穿這個千年的謊言,這些亡靈必定會承受不住而魂飛破散。無奈之下,它纔想到招惹路過的修真之人,只圖能夠給它和這些亡靈一個痛快,不再教他們受着千年的幻思之苦。今日見到崑崙派的人,它知道機會來了,所以才忍痛做出先前的表現,誰知竟被祝得安攔下了。
“仙人,”那坨樹根叩了響頭,對祝得安請求到:“您老人家有通天徹地之功,當知我等並未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來,希望您能給我等一個痛快,必當感激不盡。”那坨樹根的請求透着哀傷,讓祝得安的情緒隱隱有些不忍。
顯然,崑崙與天山的人也是一陣難受。尤其是天山的人,雖然他們不清楚千年以前是哪個師祖在行法,但此地距離天山如此之近,這坨樹根必定沒有欺騙他們的必要。“得安真人,可有解救之法?”靈韻施了一禮,有些請求地對祝得安說到。
“桑田滄海,天道無常,如今這些亡靈已死去千年,返生絕無可能。”祝得安沉吟了一下,哀憫地對那坨樹根說到:“如今你靈氣尚未散盡,可選擇靈氣充裕之地,重造靈身,而這些亡靈我自然也不會不顧,當超度其往生而去。”不過那坨樹根卻搖了搖頭,“我生於此,長於此,與衆生休息於此,斷然不能苟活,只願仙人一道將我等超生,希求來世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