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得安愣了一下,這道聲音絕不是任何一個人可以發出來的,就算是之前的藥王同樣沒有此種功力。祝得安感知了一下,那道聲音至真至清,震的他的道心一陣晃盪。不由自主地,祝得安相信了那道聲音所說,立刻收了功法,對諸人說到:“你等先出去,等我回來再做解釋。”
“師兄?”得瓊急切地喊了一聲,但祝得安瞪了她一眼,得瓊一時便不知如何言語了。他們沒有聽到那個聲音,但祝得安說如此,必定有他的道理,而且此地的兇險在祝得安到來的片刻便消失了蹤影,一定是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諸位,我等在此反倒累贅,且聽護道真人一言,先出去再說。”張虛渺天師對祝得安深深一拜,率先撤陣而去。衆人見如此,也不好奈何,只好跟着他向着原路返回了。不過來時的兇險再不見了,這裡只是一個山洞,除了堅硬無比,卻也平淡無奇。
送走諸人,祝得安穿戴好剛纔收回來的護道之人的信物,穩了穩心神,堅定地朝着山洞後方那道窄門而去。不過說是一道門,其實更像是一道長長的山廊,祝得安走出去很遠,才隱約看到前面有清光泛起。遠處是一片無垠的星空,所有的星星都嵌在山體裡,閃爍着一根根聳立起來的冰柱。
纏繞在冰柱上的,是一架早已失去生機的枯骨,祝得安望不到這架枯骨的全身,但是他心裡明白,這是一架龍骨,是上古神龍的遺骸。“真沒想到,伏羲小兒的功法竟然流傳下來了,也難怪他能在諸天萬象裡堅持。”那架枯骨裡傳出一道聲音,驚得祝得安趕緊屈伸跪拜。
“神龍尊駕,可是自上古顯化至此。”祝得安知道神龍只剩下一具枯骨,卻還是震驚於這道神識,因此恭敬的問到。“你什麼也不要問,且聽我慢慢說,我大限已至,如果能夠開悟了你,也不枉修道地球一場。”神龍止住了祝得安,有些沉思的回憶着說了起來。
聽了許久,祝得安才漸漸明悟了那些上古大神的去處。天地初開之時,清氣密佈,神龍得此造化,修成神體。因感念清氣所蘊,即與其他大神一道追逐清氣而去,但是追逐了不知幾萬年,那道清氣走的卻越來越快。雖然他們看到了比清氣更加難得的天地,但終究沒有越過那道橫亙在清氣之外的星檻。因爲他們感覺到了那裡孕育着無限的危機,就算他們凝力,也毫無應對之功。
其他大神還在堅持着,而神龍覺得與其白白送死,不如迴轉這方天地來,慢慢修行。只是在他轉身欲走時,這座星隕便罩住了他,他用出全身的氣力,才擺脫了這座星隕之後的牽引之力,卻也永遠地被困在了這裡,法力盡失。
說完這些,神龍嘆了口氣,“我並不知道那方天地裡有什麼,回來之後肉身即便枯萎,本想着借人間修士之力重塑,但不知爲何人間一代不如一代,你雖然在其他人中還算出衆,但也只有些微的清氣,想來天道如此,合該我化道吧。”
神龍的話音未落,卻忽地將一道道清氣從龍骨中抽離出來,直直地沒入了祝得安的體內,一時漲得他要爆裂開來。但那些清氣與祝得安體內的混元之氣不斷絞繞着,逐漸變得平衡,慢慢地安穩了下來。祝得安感知了一下,此刻彷彿他已經可以如道衍之地所見的那些大神們一樣,追星捉月,周使諸天了。
不過祝得安卻無半分欣喜,只聽神龍說到:“清氣源頭,必有大凶,我雖不知道爲何,但依你們的功力,世間恐有大難。”神龍的氣息逐漸變得微弱,卻在最後囑咐到:“危機來時,需知你無力護道蒼生,籍我畢生之力,或可逃脫,若有機緣,勿忘生養之所。”語罷,那道龍骨突然崩裂,剎那間化成齏粉。
祝得安愣在原地,一時陷入了呆滯。神龍想借人間修士的神魂,怕是像修士想借人間的信仰之力一樣吧。可是到底是怎樣的兇險,連那些上古大神也無力應付。而且,爲什麼清氣會遠離這方天地,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在主導着這一切。
神龍的修爲已經在祝得安的體內,卻與濁氣絞繞在了一塊,祝得安一時還不知道如何區分。雖然他感覺自己比以前強大了許多,但用功之時,調動起來的,仍然是之前證道時修成的混元罡氣。只不過,這方天地濁氣不絕,他體內的清氣又取之不盡,混元仙基倒是更加堅固了一些。
思忖了片刻,祝得安逐漸理順了之前所懷疑的那些事情。這座隕山是不知道什麼東西設下的陷阱,用來困住那些想擺脫清氣,返身而逃的大神。中間的廣渺空域不是神龍所成,而是自來就有的。想來這座隕山降落地球應該是上古之後的事情,只不過神龍拼勁最後一絲氣力沒有使之造成禍患,隱藏於此萬千歲月,也沒有被人間修士發覺。
不過之前那隊陰兵是怎麼來的,爲什麼會突然不見了呢?祝得安一時不解,只好打坐調息,慢慢從識海中中抽調出神龍所留的記憶,試圖發現那些神龍沒有來得及說出的秘辛。神龍苦熬了這麼多年,現在已經到了生命的尾端,想來他拼卻最後一絲生命之力,也只是說了其中的關鍵。但他必定爲祝得安留下了一些什麼,由他自己去慢慢發現。
識海里,祝得安又看到了道衍之地那些場景,卻清楚了許多。諸天有許多的神人在弄法,而神龍這樣的靈獸卻也不止一尊。他們像是感受出了這方天地之間的靈氣正在被逐漸抽離,相互觀望了一陣,即追逐着清氣遠離的方向而去。然後一路上他們看到了許多如他們一樣的生靈,各從不同的天地裡擺脫出來,而有些生靈還孕育在未開闢的天地裡,等待着清濁所分的造化。
終於,躍過了不知道多少星域,他們的眼前呈現出一片浩瀚的空間。那裡交織着清氣所成的道則,甚至還有比清氣更加濃郁的東西。他們的臉上都浮現出了興奮之色,好像已經可以看到自己的功力更進了一層。不過,一道連綿的星檻擋住了他們,而此時那些清氣飛遁的更快了,諸神也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快速向着那道星檻的上方飛去,似乎有無限的驚恐。
神龍在諸神之後,發現異常以後沒有絲毫猶豫,即轉身欲返,卻有一座隕山瀰漫着無窮的道則,直直向着他打來。神龍擺脫了清氣的牽引,卻也永遠地困在了這座隕山之中。他憑着本能逃回地球,歷經了萬千歲月,卻越來越感受不到這方天地之間有清氣傳來,不過他從往來的修士身上感覺出了些微的清氣,卻對他於是無補,終於還是熬到了生命的盡頭。
祝得安慢慢地睜開眼,臉上有一絲疑惑。神龍的記憶裡沒有上古之後的事情,他沒有見過清氣抽離後濁氣瀰漫的場景,所以沒有明悟出以濁氣修行的法門。不過,在那道星檻的後面,祝得安隱約看到了有人狀生靈在歡呼雀躍,正與他們之前看到的那隊陰兵相似。
此刻祝得安已經明白了些什麼。這座隕山是那道星檻之後的東西,烙印下了那方天地之中生靈的片段,但相隔着無數的歲月,祝得安看不透那些人修行着怎樣的功法。他們的烙印也只是在這座隕山中不斷重現着,利用神龍的氣息不曾磨滅,像是爲什麼東西在定位一般。
想到這裡,祝得安突然感到一陣驚恐。那些人早已經將地球定位,知道這裡有清氣孕育出的生靈,只是不知道他們是否來到過。不過祝得安相信地球曾經被那些生靈造訪,因爲他當初在天山腳下對付蜃精的時候,在它的回憶裡瞥見了有一個碟狀的器物飛來,收走了不少地球上的修行生靈。
祝得安心裡有一個不好的想法。上古大神遠去後,地球上曾經出現過被大獸統治的時代,卻不知道什麼原因,那些大獸突然消失了,然後纔有他們這一代人類出現。雖然他們秉承着上古大神們的教訓不斷修行,卻始終沒有悟道玄元之人,即使傳說中那些仙人,也遠遠不及上古大神的神威。
是的,人類的歷史中必定有一個斷層的時期。上古大神們所在之時,天地初闢,靈氣充裕,人人得以證道。不過這也引來了域外不知道什麼東西的貪視,他們誘惑走了那些大神,轉而在地球上放逐了無數的大獸。只是這些大獸不能藉此修行,他們便放棄了,任它們自生自滅。而這些大獸滅絕後無數年,這方天地所剩不多的清氣中才又慢慢孕育出了生靈,只是被濁氣困擾着,再難重現上古大神們那樣的修行。
道衍之地所呈現出來的只是一個片段,是玄門衆賢耗盡幾代之力溯源探尋出來的,卻不知道上古之後還有一個空白的時期,那時地球上根本沒有人類。祝得安搖了搖頭,他之前在學校裡掌握的那些知識被顛覆了。人類所瞭解的上古,其實是遠比恐龍時代要早,只是祖印在血脈裡傳承着,這些後來衍生的生靈才以爲上古諸神與他們是前後相接的,想當然的以爲只要自己堅持上古大神的教訓,就一定可以追上他們的腳步。
這樣推測,那天地初闢之時有一個漫長的冥古時期,那時清濁二氣初分,還沒有完全分離開來,雖有生靈存在,卻並沒有從沉睡中醒來。其後清濁二氣分開,生靈才逐漸得道,是謂神龍所在的太古時期。不過他們的修行被域外的生靈打斷了,諸神逐清氣而走,這方天地被放養了恐龍等大獸,只是最終沒有成功。大獸滅絕後,這方天地的濁氣之中絞繞的些微清氣又逐漸孕育出了生靈,他們憑着血脈之中的祖印,以爲太古大神在他們之前遠走不久,不過他們的修行卻遠遠不及太古時期的景象。
不過,上古重誕的生靈仍然得到了天地的造化,他們將濁氣之中所存不多的清氣不斷汲取,也堪堪成就了無數證道混元的仙人,並留下了修氣,煉丹,符篆等許多汲取清氣的法門。可是這方天地之中的清氣已經枯竭了,後輩修士再難成就證道混元之人,無可奈何之下才以玄門立教,試圖憑藉人間信仰之力修行。
只是這樣根本無濟於事,反倒是讓人間逐漸迷失了本心。俗世之人不依憑自身的存在而生活,卻一味指望那些修道之人的庇佑,白白浪費了祖印裡自強不息的教訓。玄門有感於此,纔在後世立下規矩,封山封法五百餘年,給紅塵明悟心性的機會。
不過遺憾的是,玄門衆賢萬萬沒有想到那些外教會趁機而入,絲毫不顧念人類的祖脈存續,甚至染指華夏,禍亂玄裔。到如今,紅塵幾復,雖有開明智者不惜以俗世之力得罪外教,指示華夏之人不信邪妄,只守本心,卻也沒能收住外教東來的勢頭。反倒被外教蠱惑之人不斷指責,說我華夏不尊重俗世的信仰自主,百口莫辯啊。
想到這裡,祝得安頓了頓心神,目光堅定了許多。自此以後,玄門真正出世,但只假信仰之衣,傳天道唯我之念。世人不需信仰那些已經證道遠去的仙神,他們憑藉自己的力量一樣可以經營好這方天地。一個人的力量或許不足以重現太古諸神的威能,但集萬千人之力,必定可以有所作爲。
收了心思,祝得安清光一閃,出現在了陷空洞外。諸派之人見祝得安毫髮無損地出來,心裡都鬆了口氣。雖然他們之前無力協助祝得安作爲,但心裡卻着實擔憂。那道吸吮神唸的靈力太過詭異,太過強大,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對抗的了的,不知道祝得安是怎麼熬過來的。
“真人,”張虛渺天師對祝得安起了手勢問到:“其後可有什麼兇險?”張虛渺天師本身就是差半步證道混元的人,他在那裡都絲毫不能作爲,不知祝得安經歷了什麼。不過祝得安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迴應他。張虛渺天師知道祝得安心裡思考着什麼,也沒有追問,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等他慢慢解釋。
祝得安向着遠處的虛空瞥了一眼,有些不快地問到:“爾等是來看我玄門的笑話麼?”衆人一愣,不知道祝得安在跟誰說話。不過諸派的長老卻立刻明白了過來,雖然玄門諸賢大都前往幽冥,但其他教派卻未如此,想來有什麼大能之輩隱藏虛空不爲他們發覺也是正常的。
“呵呵,小友多慮了,”一道身着白袍的身影顯化出來,並沒有一絲尷尬,反而有些倨傲地對祝得安說到:“本聖往來天地之間,隨心自由,不需要向小友告知吧?”他的話音未落,在虛空的不同角落裡又顯化出幾道身影來,卻是不同教派之內的修行之人。
祝得安臉色一沉,這些人趁此時來發難,莫不是以爲這陷空山下有什麼寶貝不成。想到這裡,祝得安微微一笑,擡起頭來對那些人說到:“剛纔兇險,我等堪堪逃出這陷空洞,諸位若爲此而來,還是自己親自去看看吧。”說着周身發亮,讓諸人看了個明白,他身上並無任何帶出來的寶貝。
那些人倒是也沒有客氣,盯着祝得安看了一會兒,然後相互對視了一眼,心裡覺得奇怪。他們之前也曾來此地打探過,卻根本進不得陷空洞去。後來發現非得持掌玄門功法不可,所以他們才用計將天師府的人引來,不過那人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走了,似是覺得此地兇險萬分。
剛纔玄門諸人進去的時候,他們在虛空中分明感受到了浩蕩的靈氣波動,本能地覺得其中肯定有了不得的東西。但後來玄門的人又平安的出來了,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難道這裡只是一座虛墓。不過後來的這個少年明顯一臉心事的樣子,不想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像是看出了這些人的懷疑,祝得安笑着補充了一句:“我玄門一向清淨無爲,大凶之後的東西我等並未探得,只是覺得不該冒這樣的險。”聽祝得安說如此,那幾個人點了點頭。祝得安說的這話他們信,玄門爲了人間那點兒遙不可及的祖血連修行都不要了,又怎麼可能隨便冒險。
那幾個人沒有再理會玄門諸人,見陷空洞的禁止已經破開,直接向着深處走去。“真人?”崑崙玄衝一臉不滿,“你怎麼能讓他們這般欺侮。”祝得安搖了搖頭,“他們出不來了”。說着,向身後打出一掌,將無窮清氣灌入陷空洞內,將這座隕山激活了。
笑話,連太古神龍都對付不了的地方,他們卻還想逞威。之前那是神龍內斂着自己的清氣,玄門衆人才能夠深入,不過是神龍想要尋一個接續自己道統的人。而祝得安卻沒有這些顧忌,打入清氣之後,陷空洞內那隊陰兵像是突然活過來一般,嗅到了人來的氣息。
陷空洞內,剛剛進入的幾個人對着那個爲首的老者問到:“我等不需防備玄教之人麼?”那個老者輕蔑地笑了下,“就憑他們?你們倒是高看了。”不過他的話音還沒落,耳邊突然響起了陣陣罡風,他們還沒有看清怎麼回事,瞬間就被抽成了乾屍。
不過那道罡風沒有停止,直直地向着洞外噴來,玄門衆人一驚,剛要向前抵擋,卻被祝得安攔下了。這方天地盡是濁氣,量那些人出得洞來也不能作爲。果然,罡風一出洞口,剎那便消融不見,那隊陰兵的身影也紛紛被磨滅了影跡。
這是祝得安剛纔就算計好的,就算那些外教的人不來,他也會如此做,他可不想在此時爲星外的生靈留下座標,畢竟玄門中人還沒有抵抗的能力。那道罡風一散,這方天地之中的靈氣瞬間濃郁起來,張虛渺天師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周身已經騰起無數的混元道則,他被祝得安往前推了一步,證道了。
而反觀諸派衆人,顯然也都精進了不少,這至清之氣來得突然,卻不是他們平時調息鑄丹可以獲得的。衆人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恭敬地向祝得安一拜,“真人大度,爲我玄門幸事,自此以後,各派謹遵真人調遣,絕無二心。”
祝得安點了點頭,從手中顯化出道衍尺,一指蒼穹,口中唸誦到:“太清浮絕空,三天保神符,日中開五暉,大地恩無窮,捧籍登大明,受錄金華樓,五臟植玉根,氣通生清明,定和妙明覺,玄息自長生。”念罷,回過頭來對衆人說到:“今以通微之法告知汝等,往去紅塵之中,傳我玄門道統,指引衆人明心守性,但以自身爲念,不以外惑所趁,切記。”
祝得安安排下此間之事,心裡有些感慨。人間從此有玄門弟子顯跡,外教所謀,不允得逞,也算沒有辜負了師父之前的囑託。而他的路,纔剛剛開始。遊走玄門諸派之後,傳下九真合脈之法,他就要啓程前往幽冥了,魔域的事情不是想象的那麼簡單,說到底都是這方天地生養,不能因爲內鬥損毀了大道根基。而濁氣能不能修行,只待魔域之行後明悟了。
雖然祝得安這一路走來還算平順,因爲只是他所求的開始而已,往後會遇到什麼樣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誠所謂:
封真五百年,一朝悟玄元。
前途仍渺渺,來路漸昭然。
念動萬象始,心守祖脈全。
道出如日月,從此明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