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派佔有九山八十一峰,如果從空中俯瞰的話,這九座大山有些形似九樑垣的形狀,卻大了不知多少。天山派的主殿即坐落在羣峰環繞的天池逍遙島上,有幾道長長的虹橋從島裡延伸出來,將天池分割成了八個區域,暗合了八卦的方位。水面上種滿了各色的蓮花,不時有各種奇珍從水面上飛躍而出,吞吐着這方天地所凝結的仙韻。
祝得安隨着衆人從後山而返,心裡的哀痛仍然沒有緩解過來。靈無掌教說了許多勸慰的話,只是他不知道祝得安經歷了什麼,因此也就無從推斷祝得安爲什麼會這般傷心。修道之人,生死本平常之事,但祝得安知道混元之炁連接着玄元道則與紅塵底蘊,如果不曾修成混元果位,那窺探玄元之道的人必定會遭受反噬。他從道衍之地中見到很多試圖強行衝擊玄元道則的人,卻無一例外的魂飛破散。自己的師父觸摸到了玄元的邊界,卻沒有以陰陽之氣證道混元,此番遭劫,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痛苦。而且這一切本該是自己來承受的,但師父替自己扛下了這一切,讓祝得安難以釋懷。
衆人知道祝得安心裡難受,簡單地勸慰了幾句後便不再多語。祝得安突然覺得包括自己在內的這些修士有些可笑,衍生於濁氣之中,卻想着捨棄一切追求清氣,那自己還會是自己嗎?不過這一切他都無法說給旁人聽,他們還沒有走到這一步,無法預斷以後的前途,姑且讓他們抱着一些幻想吧。
不過祝得安隱隱地感覺到,那些天地初開時下沉的濁氣一定是有深長的意味的,可惜歷代修道之人遵循着前賢的教化,從來沒有去留意過。這一切,恐怕只有他自己去慢慢感悟了。走過虹橋,逍遙島上的草木卻沒有因爲天池的仙韻而比外界蔥鬱許多,祝得安愣了一下,突然覺得濁氣可以衍生出生靈,爲什麼卻從未見過有清氣之中的生靈出現呢。難道是這清濁二氣還有分工不成?
但是沒由得他多想,天山派裡的衆人已經在殿前的廣場上集結了起來,按着靈無掌教的吩咐紛紛給祝得安行禮。祝得安點頭示意,卻沒有多說什麼,直接隨着衆人移步大殿之內。大殿內,一個長髯負劍,一臉冰冷的中年道士正在兀自冥想,聽到衆人的腳步聲,緩緩地睜開眼來。
“師祖,得安真人破陣而出了,您看?”靈無掌教向那個行了一禮,遲疑地開口問到。不過那個中年道士沒有理會他,而是打量着祝得安,緩緩地說到:“定倫子違逆玄門千年佈置,本屬大罪,但他已經化道,衆賢也無意追究,倒是你,修行的速度遠遠超出了我等的想象,姑且記定倫子一功。”祝得安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誰,但靈無掌教稱他爲師祖,恐怕是自幽冥而返的某個前輩。
“這是我派長風祖師,論輩分,也當得起你的師祖。”靈韻看祝得安一臉疑惑,輕聲地解釋到。長風祖師?這位是第八代護道之人了。想到這裡,祝得安穩了穩情緒,屈伸叩拜,行了個大禮。那人卻沒有在意,揮了揮手對祝得安說到:“隨我來吧,有些事情本該定倫子囑於與你,現在也只好老道代勞了。”說着,長風祖師深深地嘆了口氣,似乎對定倫子的突然化道感到惋惜。
不過長風祖師也沒有遣散衆人,只是憑空畫了道符,身影一閃,即消失在了衆人眼前。祝得安跟了進去,沒有收到任何阻撓。長風祖師有些訝異,這道一氣混元符不是一般的修士可以亂入的,但旋即想到祝得安已經證道混元的事實,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知祖師有何指教?”祝得安躬身行禮,恭敬地問到。“重陽祖師羽化時,交代乾坤生變,未免玄門後繼乏力,始置護道之位,敕令門內諸宗以功法相告,以圖玄教永昌。”長風祖師望着遠處,重重地嘆了口氣,接着說到:“彼時衆賢已知大地靈氣乾涸,紅塵將入末法時代,但苦於沒有窮解之法,只好將諸事留待後人,卻沒預料到生出如此多的變故。”
祝得安有些不解,尤其是弱水之亂是如何產生的,爲什麼那些高道大德抵抗起來如此吃力。不過他卻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旁,聽長風祖師說下去。“想來你在道衍之地也曾見得許多事,上古大賢已逐清氣而隱,餘下我等於濁污之中苦煉清氣,卻再難有觸及玄元之人。當年道祖悟得澹清之法,想要爲衆人尋個究竟,但至今未返,不知何故。”
說着,長風祖師回過頭來看了祝得安一眼,有些欣慰地說到:“玄門歷經九代護道,終於由你聚得混元果位,但我觀你之感悟,恐怕也是無力玄元之事。”聞言,祝得安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那些聚得清氣的上古大仙確實比自己強出了許多,讓人生出無力之感。不過祝得安聽說過自宋以後的許多前輩成仙,怎麼長風祖師卻說只有自己證得了混元果位呢。
像是看出了祝得安的疑惑,長風祖師無奈地笑了笑,解釋到:“人都是有私心的,諸派也是這樣,當時沒有人願意交代自己的內門功法,無奈之下,門內才定下規矩,由各派分別擔當護道之責,雖是誤了許多功夫,卻也減少了許多的摩擦,也是幸事。”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長風祖師的眉頭一皺,有些憤恨地說到:“人間靈氣雖已乾涸,但每一個人都是地靈所衍,故而爲魔域諸邪惦念,必欲血洗生靈而聚靈根,我玄門自是不允,所以纔有了這弱水千百年的僵持。”
長風祖師閉上眼睛,沉默了很長一會兒,纔回過頭來對祝得安說到:“如今你已證得混元果位,卻不着急前往幽冥,門內的意思,還是讓你持掌人間之事,畢竟我玄門功法只是這蒼茫大地的一星感悟,三教之中尚有儒宗與釋教,卻是爲我玄門所不知的。”祝得安點了點頭,他心裡自然明白,何止儒釋二家,單傳教於華夏的外教就已經相互林立了,更何況那些他所不知道的區域。
交代完這些,長風祖師才感傷地說到:“定倫子比我們走得都要遠些,卻沒有來得及留下關於玄元的感悟,唯今也只有依仗於你了。”聞言,祝得安躊躇了一下,試探地開口說到:“祖師,我玄門成仙之人衆多,何故沒有人證得混元果位。”
長風祖師愣了一下,然後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解釋到:“諸派證道混元之人,只是以其門內功法登造化,就像是猴子爬樹,就算到了樹頂,看到的也是有限的距離,而我等護道之人所追求的混元大道,乃是如鳥飛於天一樣,周識宇內萬物。”嘆了口氣,長風祖師補充了一句:“不過我等的修行也有侷限,只有那些上古諸賢們,單以清氣修行,而不依靠功法,所以才能夠如日月一般,傲視一切。”
祝得安明白長風祖師的意思,開始的時候,沒有任何的功法指引,那些上古大賢仍然可以呼風喚雨,登空摘月。其後,不同的修士逐漸琢磨出了自己修行的感悟,所以才凝成功法,一代一代傳了下來,但卻越來越偏離原初的本旨,想來要想重現上古的狀態,還得將各派功法凝一才成。
長風祖師沒有再多說什麼,只道是幽冥事急,他不便耽擱,便收了法陣,消失於衆人眼前了。祝得安還保持着沉思的狀態,沒有從自己的遐想中回過神來,他感覺到了玄門之內那些紛繁複雜的隱秘,卻始終理不出頭緒,只好按下決心來,打算以後去慢慢地感悟。
見祝得安轉醒,衆人稍稍鬆了一口氣。畢竟長風祖師也曾是護道之人,他的勸說想必祝得安是能夠聽得進去的。祝得安見衆人沒有散去,而是一臉關懷地看着自己,當下有些不好意思。“勞煩各位惦念,長風祖師交代下許多事情,需要我去慢慢完成,恐怕得走了,這幾日卻是叨擾了。”
靈無掌教一愣,他自是不知道長風祖師說了什麼要緊的事,但祝得安還沒有從喪師之痛裡完全走出來,天山不可能讓他在這種狀態下離去。尤其是之前的事多有怠慢,真要讓祝得安這麼走了,以後也不好跟玄門諸派交代。
靈無掌教留的情切,祝得安不好意思就此離去,而且陸珈玥與向前飛苦等了那麼多天,也需要好好休息,於是答應下來,住一晚再走。聞言,靈無掌教鬆了口氣,趕緊命令門下弟子打掃客舍,並備下酒宴,招待祝得安一行。
祝得安的心情着實不好,所以根本沒有心思吃東西,而且到了他這種修行,食物也是多餘的。他只是一口一口嚥着酒水,慢慢地感覺自己的神識逐漸空明起來。怎麼回事?祝得安心裡一驚,爲什麼喝壺酒跟修行起來也差不多呢。這種感覺像是他剛剛踏地道衍之地一樣,好像在不自覺之中抓住了什麼。
衆人不知道祝得安在心裡盤算着什麼,見他只是喝酒,覺得可能他需要以此來壓制內心的悲傷,所以也不曾相勸。但是祝得安像是獲得了一片新的天地,他突然明白,或許濁氣之中的修行並不似在清氣中那般,既然人能夠自來孕育一些靈氣,那麼花草樹木也是如此,這酒便是五穀之精,喝起來得當的話去也是能夠修行的,相比一切孕育於這片大地上的生靈都是這樣。
這樣想着,祝得安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起來,衆人驚得紛紛回頭看他,卻不見他有半分言語,那些笑聲好像是自虛空中產生的一樣。不過衆人不知道的是,祝得安已經悟到了一些什麼,他突然明白,人在濁氣之中也是可以修行的,甚至於比之清氣更加厚重,因爲他分明感覺那些濁氣纔是立身的根本,追逐清氣反而有些捨本逐末了。
不過他一時還掌握不好修行的規律,只好在體內慢慢運轉着陰陽罡氣,默默唸誦到:“上德無爲,不以察求。下德爲之,其用不休。上閉則稱有,下閉則稱無。無者以奉上,上有神德居。知白守黑,神明自來,陰陽之始,玄含黃芽。真人至妙,若有若無。彷彿大淵,乍沉乍浮。退爾分佈,各守境隅。採之類白,造之則朱。煉爲表衛,白裡真居。方圓徑寸,混而相拘。先天地生,巍巍尊高。旁有垣闕,狀似蓬壺。環匝關閉,四通踟躕。神炁滿室,莫之能留。守之者昌,失之者亡。動靜休息,常與人俱。”
口吐真訣的整個過程中祝得安都沒有睜開眼,那些話是從他的識海中兀自迸發出來的,在座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楚,卻不知道祝得安所用何意。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祝得安一遍又一遍的調息,感覺到了他周身所環繞着的諸天道則,雖然沒有一個人說話,但是多少都悟到了一些什麼。
調息良久,直到那些下嚥的酒精全部消耗,祝得安才緩緩地睜開眼來。看到諸人正一臉沉思狀地看着自己,祝得安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到:“剛纔得法,非是玄門修行,爾等爲今可以悟而不可以用。”說着回頭看了四可一眼,有些不滿地說到:“整天就知道吃,也不知道吃到哪裡去了。”
祝得安說先前那些話的時候,還是一副得道仙人的樣子,轉而懟起四可來,讓它瞬間有些惱怒。不過他不好在衆人面前呵斥祝得安,只好在心裡腹誹了一句:得瑟,吃的東西不全都變成屎了,真不知道整天胡思亂想什麼,我倒看看你以後還上不上廁所。
看到祝得安開口說話,在座的衆人也明白過來祝得安剛剛在悟道,卻也沒有多想。倒是淨玄長老靈韻思忖了一下,對祝得安說到:“真人,今晚且過,不知道意欲何往?”祝得安愣了一下,不知道她要表達什麼意思。但靈韻緊接着補充到:“幾個月前天山接到天師府號令,齊聚諸脈於北疆捉拿鬼妖赤魈,但想來一個鬼妖卻也不值得玄門如此大動干戈,莫不是天師府有意藉此重開龍華,考校門內弟子?”
聞言,祝得安點了點頭。關於北疆捉妖的事情,之前天后宮海封掌教曾經傳話,他已經打定了注意要去看一看,在天山耽擱了許久,算來日子也快到了。看到祝得安應允,靈韻面色一緩,趕忙又說到:“天師府雖然統領三山法篆,卻奈何不得崑崙等許多門派,我天山也是不會聽從的,想來若是九真齊聚,非得真人發出大道通玄令不可,不然去一些外門弟子,卻讓外教看了笑話。”
祝得安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只見靈無掌教皺了皺眉,替靈韻解釋到:“玄門封真雖已結束三十餘年,但諸賢都在幽冥,想來並未形成陣仗,若是得此時機告知海內,確實可以震懾外教的猖狂,保我玄門聲威。”說着擡頭看了看祝得安,不知道他心裡有什麼計較。
祝得安是護道之人,但玄門出世後一直沒有大德高道顯化神威,因此紅塵之中並無人信服,若是他能在此番之事中有所作爲,想必那些紅塵之中的小派不會再那麼艱難。祝得安自是知道這些的,想來天師府也是有意藉此調動諸派齊聚,給那些外教一點顏色。只是天師府的好意,門內那些大派卻不好隨意應允,不然失了身份,反而會弄巧成拙。
祝得安向着靈無掌教與靈韻點了點頭,卻沒有多說,只是隨手顯出道衍尺,以體內混元之氣灌入,瞬間無窮道則想着虛空四散而去。既然要昭告玄門出世,那就來些大點的動靜,讓那些被壓抑久了的情緒,在此番爆發出來,看誰以後還敢隨意地欺負我玄門。
道衍尺所迸發出的混元之氣,在周天不斷流竄,遮蔽了漫天的星辰,若是有人在此觀天,會發現那些星星像是要墜落下來的一般。而玄門中的諸派顯然早已注意到了這些,這道通玄令比之於先前清微大天師發出的猶甚,但清微大天師已經化道,莫非是有前代護道之人藉此傳法,號召諸派?當下,整個華夏大地上的玄門修真都興奮起來,紛紛指示門下弟子,由德高望重的長老帶領,向北疆而去。
發出大道通玄令,祝得安舒了口氣。玄門被壓抑的太久了,炎黃子孫的信仰早已分崩離析,不知道此番北疆之事,能不能重新凝聚華夏人心。不過祝得安也明白,依靠信仰之力得來的清氣微乎其微,但是他仍然要嘗試一下,只爲了師父先前的囑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