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只在悶頭爬山,根本沒有留意路邊的風景,聽到向前飛喊了一聲,才停下腳步擡頭看去。那裡有兩棵格外粗壯的松樹,在這半腰未至的山腳之地,相互交錯着枝杈,儼然形成了一道牌坊的樣子。祝得安在擡頭的剎那順勢向四下裡望了一眼,周圍並沒有可以與之相比的樹木。而且他可以確定地的是,從山腳爬上來的一路,他從未注意到過這兩棵松樹的身影。
“怪了,”王冠跑上前去看了一眼,有些疑惑地回頭對衆人說到,“這兩棵松樹雖然沒有通靈,但樹幹之上有明顯的結節,顯然是受了天地的洗禮,何以長在這人煙往來之地,而沒有被俗世之中發現。”說着,王冠從懷裡摸出一個烏黑的八卦鏡,用手指蘸着唾液在鏡面上畫了一個“貞”字,口裡唸誦到:“天地太清,日月太明,陰陽太和,急急如律令!”說罷,迎着太陽投來的光影,將八卦鏡面指向了那兩棵松樹之間。
隱隱的,衆人耳邊傳來了松濤之音,像是狂風驟雨裡左右搖擺的樹木,默默經受着電閃雷鳴之苦。正在衆人感到詫異之時,在那兩棵松樹之後有一棵粗壯勝似百倍的大樹顯化出來,其間有一個山洞大小的樹疤,刻畫着穩穩的九道紋路,閉合成了一個法陣的模樣。
祝得安催動罡氣感知了一下,那圈樹疤只是個門戶,不知道其後會通向哪裡。“會不會是狐仙的道場?”陸珈玥盯着那棵大樹的虛影看了一會兒,回過頭來疑惑地問到。“不可能吧?”遙思接過陸珈玥的話,解釋似地補充到:“天山亦有通靈樵木,但凡能夠以實化虛,多半可以成妖作怪,怎的甘心給別人當成守山的門臉?”不過她也不能十分確定,轉而看向祝得安,不知道他會如何計較。
“別看我,我也不清楚。”祝得安搖了搖頭,“自來聽說各樣樹木成精,卻從來沒有松樹,況且松木正直,縱是妖邪也不見得願意浪費功夫做這種佈置。”祝得安心裡也是納悶,雖然五仙之首的狐太爺隱修在長白山,但想來它也不過是青丘逃出的門徒,不可能有如此功力。而且能夠以玄功隨意封不開靈智之物爲神的,世間恐怕沒有這樣的人。縱然是祝得安已經證道混元,也不敢說有這等本事。
衆人待在原地思忖了一會兒,正巧有幾個上山伐木的工人路過。不過他們看不到祝得安等眼前的景緻,只是看着這幾個人傻呆呆地一言不發,,心裡突然有些驚恐。“你幾個,哪兒來的,這麼不開眼,這裡是你們能待的地方麼,麻溜地趕緊走。”
“大哥,勞駕問您一句,這裡有什麼傳說嗎?我等一路尋來,聽了不少怪事。”祝得安滿臉堆笑,對着那幾個工人問到。“哪那麼多廢話,讓你走趕緊走,死在這裡可就晚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工人回了一句,有些不滿地對身後那幾個工人呵斥到:“誰把露筋廟的事說出去的,作死嗎你們?”
不過那幾個人工人只是面面相覷,沒有敢說什麼,相互望了一眼,就匆匆往山下去了。祝得安心有不甘,現在才過晌午,至於嚇成這樣嗎。他一伸手拉住了剛纔那個說話的工人,在指尖顯化出陣陣雷電,才爲難的說到:“大爺,這事我等不得不過問,希望您能仔細講一下,必有福報。”
老頭本是凡俗之人,雖然自幼聽說過無數鬼怪的故事,卻那裡見過能夠牽雷引電的人。當下立刻懵了過去,祝得安替他穩着神魂,也緩了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老頭尊敬地望了一眼祝得安等人,有些激動地壓低聲音說到:“大仙人,您等是爲了這露筋廟的事來的吧,我們可是盼了你們許多代人了。”
“不着急,您慢慢說,甭管是您見過的還是聽說的,都跟我們說一說,我們也好計較。”祝得安隨手喚出雷罡,遮蔽了此處,讓老頭放心。“不瞞您各位,此地雖是長白山腳下,卻有一個不歸山神管的地界,老輩人都叫露筋廟。”
聽老頭嘮叨了片刻,衆人才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長白山是華夏與高麗劃界之山,但早些年間卻都是華夏治內。當初武王伐紂之後,封箕子於此,兩邊往來頻繁,並沒有許多排斥。直到萬曆年間,大明軍隊爲朝鮮驅除內患,敗大寇關白。可是不知道這關白當初使了什麼妖法,在兵敗之際放出許多妖物,其中之一便是與這路筋廟有關的傀蚊。那些東西看着像是蚊子,卻大如黃蜂,其中的蚊王更是比鳥雀更大,一時不知道塗炭了多少生靈。
後來有一個仙女自海上而來,與蚊王鬥法七天七夜而不能勝,只得以自身靈血爲引,誘惑其上當,試圖將之以秘法困住,再做計較。那隻蚊王果然沒有禁得住仙人血精的誘惑,在仙女假寐調息之時來擾,瞬間便被罩在了幻影之內。但是仙女自身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一身血肉幾乎被蚊王抽空。
不過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蚊王原是一雄一雌兩隻,被困住的這隻蚊王是雌的,專以吸食血液修行。而雄的那隻不食血肉,只飲草木汁液,雌蚊敗後,它才從密林之中顯身,而此時仙女已經無力再行鬥法。那隻雄蚊討得報仇的時機,將仙女逼來這長白山下,以口器吸出仙女的筋骨,令她神魂困於此處,永不能逃脫。後人也是出於緬懷的心情,在此地築廟供奉,稱之爲露筋廟。
老頭說的慘烈,祝得安等人同樣聽的心驚。萬曆年間玄門剛剛封山不久,尚有修真弟子於人間顯化,能夠除魔衛道卻也不意外,倒是這豢養傀蚊的關白,不知道是何方妖人,竟然有如此下作的手段。只是不知道他後來怎麼樣了,畢竟玄門封山之後旋即封法,怕是沒有後來的修真之人前來解困吧。
老頭說的興起,也沒有注意祝得安等人的臉色變化,接着解釋到:“後來的事山下的村民大都聽說過,據傳那個叫關白的人本來就不是什麼作亂的大寇,是高麗那邊有意試探大明國力造謠出來的,那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在長白山頂的火山口中煉成了一柄大棒,其中有上古蚊妖的道則,所以才能夠指揮那些傀蚊。”
“後來呢?那些傀蚊是怎麼消滅的?”祝得安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打斷老頭問到。老頭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到:“後來狐仙大人來了,用手中的青木杖幻化出一個洞,將那隻雄蚊引了進去,傀蚊才漸漸地消失,不過雜交出來的那些東西也厲害的很,我們這邊叫小咬,說的就是這些蚊子。”
祝得安點了點頭,老頭說的這些雖是傳說,但並不見得是虛假的。想來關白當初從火山口尋出的東西應該是上古蚊妖的口器,所以才能夠讓這些開了靈智的傀蚊甘心拜服。想到這裡祝得安禁不住笑了笑,怪道稱那邊的人叫做棒子,原來是他們自己誇大出來的,拿着一隻蚊子的嘴當成大棒,倒也符合他們的性格。
揭開禁止,祝得安對老頭拜了拜,送他離開。老頭一臉期待,希望祝得安等人能夠幫助當年的那個仙女脫困,祝得安點了點頭答應了。這自然是分內之事,那個不知道是哪派的仙女明知道玄門封真不遠,還能顧捨生取義,實在令他敬佩。只不過當年狐太爺爲何困住了雄蚊,卻沒有爲仙女揭開禁止,着實讓祝得安不解。
“萬幸,我等沒有冒失,不然現在恐怕成了那隻蚊子的點心了。”向前飛拍拍胸脯,對老頭剛纔所說的話還心有餘悸。祝得安卻沒有在乎地搖了搖頭,衆生之中,禽畜之類從來都不怕蚊子的叮咬,只有人類因爲自身清氣所鐘的原因,才懼怕這些穢物,但對他這種證道混元之人,那些伎倆卻是沒什麼用的。
王冠掌教似乎也是明白這個道理,對祝得安等人說到:“狐仙並不懼怕蚊王,卻沒有將它殺死,只是困在此地,恐怕自有深意,而且這巨樹爲狐仙的青木之杖,又在旁邊以松樹做牌坊,那這個樹疤應該是狐仙隱居的門戶了。”說着回過頭來看着祝得安,不知道他要不要從此間穿過去。
“既來此處,便沒有閃躲的道理,我等不妨進去一觀,想來當初仙子一人之力便可困住雌蚊,以我等修行,卻不應該有所畏懼。”祝得安向着王冠點了點頭,率先向着那圈樹疤走去,清光一閃,他便消失於其間了。陸珈玥與遙思對視了一眼,聳了聳肩,一併跟了進去。
“氣死人了,臉皮厚的倒是有理了。”向前飛嘟囔了一句,拎起四可將它扔了進去,然後自己才猥瑣地笑着穿過了那圈樹疤。“你有病啊?”四可從樹疤那頭憤憤地喊了一聲,卻沒有說多餘的話,快步追上了祝得安等人,沒有理會在後面追着的向前飛。
真是一處妙境,祝得安等人知道自己正穿行在樹內,但這其間着實比外面看上去的還要大上不少,儼然像是一座山洞一般。要不是旁邊交織地木行紋路,他們說不定會把這裡當成是一處隱世的洞府。只是這裡安靜的也過分了些,非但沒有傀蚊的身影,一併連仙子的魂魄也沒見到。
“不對,”祝得安停下腳步,擡高一隻手止住衆人,仔細查探了一番,發現這個樹洞是通向下方的。尤其是出現在衆人面前交織的不同窄路,更讓祝得安確信這裡已經到了青木之杖的根部。“天迷迷,地迷迷,不識吾時。天濛濛,地濛濛,不識吾蹤。左爲潭鹿鳥乙步,右爲鳥鷂三二步。堪破迷惘,大道通途。”祝得安掐訣唸誦,一時交織的樹根鬥舒展開來,爲中間一條主路讓開了迷障。
那隻狐狸到底在盤算着什麼,這些樹根看上去是自然生長的,卻是一處聚靈之陣,將所有的靈氣直直通向了下方。祝得安感知了一下,這片法陣聚起的靈力並不是修行之氣,反倒是濁污之氣更多一些。不過衆人也發現了此地的詭異,紛紛運功抵禦,免得被濁氣入體,攪亂了體內的純罡。只有四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這些濁氣對他也絲毫沒有作用。
又往下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衆人的視野突然開闊起來,耳邊響起了水流的聲音。緊走幾步,眼前是一條不大的小溪,緩緩流淌着繞成了一個圈子,而在這個圈子的中間,隱約看得出是一個法壇,其上築起幾座小屋,像是某個神秘的祈禱之地。
祝得安等人收住腳步,運功以耳識辨別了一下,那個法壇上似乎有爭吵之聲。怎麼?不只是狐太爺一個人在此,難道白五爺也在上面?想到這裡祝得安有些興奮,他與白五爺從來沒有過正面的接觸,卻脫不了其中的關係,而且白五爺一直跟着自己的師父,說不定會帶着師父的囑託。
想到這裡祝得安趕緊邁步登壇,卻被身後王冠的聲音嚇了一跳。“真人,”王冠壓低聲音喊到,同時用手止住了遙思等人。“這裡卻不是水流,是濁氣聚成的,稍不小心就會噬了靈識。”王冠一提醒,祝得安趕忙低頭感知了一下,確實,這些水流是濁氣聚成的,就像是清氣濃郁的地方可以聚成仙河一樣。
不過王冠的聲音同樣引來了壇上之人的警惕,那些爭吵瞬間安靜下來,不消片刻,即有五道身相出現在了衆人的眼前。狐黃白柳灰,五仙居然都在這裡。祝得安心裡一驚,着實沒有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尤其是五仙都顯化着本相,更是讓他疑惑。
“哪裡來的修士,不打招呼就登門而來?”狐太爺有些不悅,對祝得安等人訓斥到。不過還沒由得其他四仙開口,他便注意到了祝得安正踩在濁氣所聚的水流之中,當下臉上有震驚之色。“太爺,這是清微大天師的嫡傳弟子,現任的護道之人,您莫要與小輩動怒。”白五爺認出了祝得安,趕緊對狐太爺勸到。
灰老九自然也注意到了祝得安,嚇的身子一縮,就要往後逃,被柳七娘一把抓住,瞪了一眼,然後哆嗦着不敢動彈了。“這小子了不得啊,竟然毫不畏懼濁氣所侵。”旁邊一隻黃鼠狼笑了一下,對白五爺點了點頭說到:“還是五爺算計的周到。”
白五爺沒有看她,只是盯着狐太爺,看他有什麼反應。狐太爺思忖了一下,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罷了,這關頭,多個人來也非壞事,你等到壇上來吧。”說着伸出一尾輕輕一扇,將祝得安身後的幾個人捲到了壇上。祝得安鬆了口氣,一躍而起,也來到五仙面前。
“五爺,”祝得安行了個大禮,站向一旁沒有再說話。五爺點了點頭,對狐太爺說到:“太爺,我等還繼續行法麼?”狐太爺搖了搖頭,顯出人身,卻是一個弓背的老者,只不過他身後拖着地七條狐尾,顯示他絕不是不同的妖類。
“宿土掌教,”白五爺見狐太爺沒有爲難衆人,同樣化成人身對王冠行了一禮,“先前所託,已問過太爺,讓他老人家自己給你說吧。”說着看了一眼狐太爺,示意眼前這個人就是宿土派的掌教,過問北龍之勢的王冠。
狐太爺上下打量了王冠一眼,眉頭一緊,“先生關心之事,正是我等爲難之處,正好你遊走過諸山,說與先生作個參詳。”狐太爺盤膝坐下,對衆人娓娓解釋了一下起因。
狐太爺自明朝從青丘來此,卻並非偶然。當年中龍入海,直指青丘,彼時狐王隱世多年,青丘之人並不知其去向,但狐族大護法卻持狐王法旨現身,說出了此中原委。青丘雖遠處海外,但靈根牽連華夏祖脈,當年中龍齊聚靈性,本該於青丘擡頭證道,但是其卻只剩下殘喘之息。青丘之人以法陣顯其本意,知華夏氣脈爲不知何方力量所阻,南龍與北龍皆無望運轉龍威。爲免華夏遭劫,中龍只得在入海剎那分其靈性,爲南北二龍續運。但誰知北龍卻在得其靈性之後陷入癲狂,並未反哺華夏大地,因此青丘纔派其來到此地。
經過幾百年的探尋,狐太爺逐漸發現了端倪。本來華夏龍脈皆秉持崑崙祖龍之息所生,爲至清至陽之氣,奈何北龍地脈卻摻入許多濁污之氣。狐太爺不知這濁污之氣從何而來,只得以大護法所傳陣法在龍首識海之處定下乾罡,不斷分離其中的濁污,至今已有小成,但北龍卻陷入疲乏的狀態,似是它本就是濁氣所成。
無奈之下,狐太爺往南疆觀南龍之勢,卻發現那裡的地脈卻摻雜有清濁兩氣。似是這萬年龍脈,只有中龍秉持清氣而生,而南北二龍只得其半。尤其是北龍,濁污之氣比之於清氣更勝,中龍以清氣相傳,反而使其氣脈紊亂,難以調和。倒是南龍堪堪達到平衡,沒有生出亂子來。那時候他就恍惚覺得,華夏龍脈正合大勢,有一個自清而濁的過程,中龍所爲,卻是擾亂了這種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