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什麼,你比我清楚得多。”管岫筠看着她:“從很早開始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是把自己藏起來。任何人都說我比你強,可是這一路看過來,我輸得有多慘,恐怕除了我也沒人明白。你當着人的面,何等賢良淑德。揹着人的時候心機手段,恐怕諸葛宸都不知道你有多厲害。至於管昕昀他們寵着你,護着你也都是被你所矇蔽了。”
“這跟你沒關係。”管雋筠擰了擰眉頭:“你是什麼身份,我家裡的事兒與你什麼相干?哪怕是在從前,我夫君是你妹婿,你這個大姨姐時時處處惦記着不放,都說不過去。何況是如今,一個賤庶民,豈能去問起當今丞相與丞相夫人的閨房中事?”
‘哼’管岫筠冷笑着。這話聽起來何其刺耳,她卻找不出任何話語來反駁管雋筠:“那你在南中,不是還跟南蠻子夫婦相稱,諸葛宸也認了?只怕這個綠頭巾他是戴定了吧”
管岫筠笑起來:“你不說,我都忘了。想想,連個南蠻子都不要你,嫌棄你。你自己恬不知恥,還以爲自己真是王妃之尊?你難道不知道:有人捧着,有人疼你你纔是王妃。沒有人愛你,沒有人疼你的話,別說是王妃,就是個尋常婦人,都及不上。這做勾欄瓦舍的青樓女子,有時候還能遇到一個真心的恩客。只是你,就是真到了一雙玉臂千人枕的時候,未見得能遇到一個真心待你的。那些豢養的死士,要不是因爲你手裡有着英雄花粉,他們還會聽命於你?”
“你少胡說,我什麼時候用過那些什麼英雄花的?”管岫筠色厲內荏地喝道。
“沒用過?”管雋筠淡淡一笑:“上次在城外,有人埋伏下的死士最後被人擒獲,他的牙齒縫裡就有尚未碾碎的英雄花種,人家把你全都供出來。甚至說,你已經許下了未來的官職。只要是誰能將中原軍報交給南王,就能有重賞。至於這個重賞是什麼,好像就是終身受用不盡的英雄花。”
管岫筠接連倒退了好幾步:“你,你怎麼知道?”
“不只是我知道,還有很多人知道。”管雋筠看着她:“幸好你已經不是管家人,要不足夠滅九族了。”
“怎麼,滅九族?這樣的九族早該滅了,你們一個個喪盡天良,所有人榮華富貴卻把我扔在那個蠻荒之地,跟個南蠻子在一起。他不止上了我的牀,還有我的丫頭他也佔了。這樣你們都高興了,要是沒有我的話,只怕你們早就被滅九族了。你以爲你們的榮華富貴怎麼來的,管昕昀管鎖昀對我什麼時候想過哥哥對妹妹,不過是將我扔到皇太后身邊,當做一個玩意兒,喜歡了就是個人。不喜歡了,連個貓兒狗兒都不如。最後爲了省事,好不礙你們的眼,就將我一扔,死活由着我是不是?”
管雋筠只是看了她一眼,一句話沒說。趁她微微發怔的空閒,管岫筠從頭上拔下一枚簪子衝上前,直直朝着管雋筠的咽喉刺了過來。
芬芬嚇得往後跑,沒看到路一下撞到了管岫筠身上,管岫筠一個趔趄撲倒在地。簪子直挺挺插在地上,在她跌下去的瞬間插進了自己的嗓子眼。
管雋筠還沒緩過神,就看到管岫筠用力將簪子拔出來,這纔看清楚前面是黑漆漆的顏色。銀簪子前面若是黑色的話,一定是喂有劇毒。管岫筠臉色已經烏青,看向人的眼神也渙散起來。
“芬芬,小心。”管雋筠看她拿起簪子,忍不住叫道。說時遲那時快,芬芬畢竟是個孩子,不知道這一下小心是因爲什麼,一回頭,管岫筠已經將銀簪子戳進了芬芬的肚子。
“痛”芬芬尖叫着,管雋筠驚呆了,衝到芬芬身邊,一把抱住她:“我看看,傷到哪兒了?”
“你少悲天憫人的樣子,知道這上面喂的是什麼?孔雀膽,也叫做見血封喉。方纔刺到我身上,我是沒救了,刺到她一樣有毒。而且會比我更痛苦,我不會一個人走黃泉路。原本這個東西就是給你和諸葛宸準備的,他爲了你不要我不愛我,那我就一定不會讓你們歡喜。那就讓你們這對恩愛夫妻一起到十殿閻羅那兒報道好了,只是沒想到會是我自己去。”看了眼睜着大眼睛的芬芬:“她是諸葛宸的種,能有他的種陪我一起走,我也算是賺了。”
芬芬驚恐地看着管雋筠:“夫人,芬芬不會再淘氣了。芬芬要看到娘了。”本來是黑白分明的眼眸,光彩漸漸消失掉。腹部急速起伏着,接着又是漸漸變慢,烏黑的血液從嘴角沁出來。
管岫筠的手指開始蜷縮着,漸漸舒展,接着又蜷縮起來。呼吸急促着,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喉嚨,看着管雋筠良久。
管雋筠蹲下身,摩挲着芬芬稚嫩的面孔,淚水奪眶而出。
“如果能夠從頭來過的話,我不要做你姐姐。”管岫筠很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你讓人捉摸不透,不知道哪一個纔是真的你。”停頓了一下:“我做了這麼多,只是想讓人看到我,看到我的存在,最後卻被所有人摒棄掉。下一輩子,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
“別說了。”管雋筠轉過臉:“你是我姐姐,我沒有想過要奪走過你的東西。你以爲宸最先看中的是你,所以你才一錯再錯。”
“好了,都過去了。”管岫筠長長舒了口氣:“芬芬看到她娘了,我知道爹孃也在等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筠兒,防着張薇。其實憑我一個人,是不會到如今這一步的。她恨你,因爲你,她纔會進宮。皇上卻不愛她,你要防着她。以後的路,自己走下去的時候小心。還好,那個男人愛你,他會寵你一輩子的。下輩子,也會有個男人這樣愛我。”
“姐姐。”管雋筠撲到她身上,管岫筠伸手推開她:“別碰我,我的血有毒。”擠出一絲笑容:“我上次看到稚兒的時候,他真像你。真好,我沒孩子,不是我的錯兒。我知道有人說我濫用麝香,不是我做的。是綺娟,她給我做了好多好多麝香荷包。回來以後我才知道,所以想要除掉她。被綺媗知道了,是她願意幫我的。爲了不讓綺娟死,筠兒,要是你真的死在了南中,我會把稚兒當做自己的兒子看待。你知道麼?”
管雋筠點點頭,嗓子眼被堵住了,想要說什麼卻一句都說不出來。管岫筠笑笑,推開了她:“回去吧,這兒不好。你是丞相夫人,不能在這兒,被人笑話。”
“姐,姐。你不會有事的,我們去找大夫。”管雋筠摟緊了她,淚水肆意流淌。
晶瑩的淚水從管岫筠眼角滑落:“我回去了,我找爹孃去了。”緊握的拳頭慢慢鬆開,口角沁出跟芬芬方纔一樣烏黑的血液,眼睛裡最後一份光彩逐漸消失,成了跟石頭一樣黑漆漆的空洞。
管雋筠抱緊了她,淚水浸溼了好大一片。裡面沒了動靜,把胡煒嚇得不行。帶着兩個親隨推開門,看到一大一小兩具屍首躺倒在地。管雋筠跌坐在一邊,呆呆看着面前的時候,淚水不斷涌出。
“小姐,這個?”遲疑了一下,看清楚那一具大的屍首好像是消失已久的管岫筠:“大小姐?”
“預備兩具棺槨。”沒有起伏的聲音,因爲慟哭後已經變得嘶啞:“盛斂起來,好好安葬。”
“是。”胡煒不知道方纔發生了什麼,看到一灘烏黑已經散發出惡臭的血液邊,掉落了一隻銀簪。簪尖上隱着絲絲血漬,忍不住要去拿起來一看究竟。
“別動,那是見血封喉。”管雋筠面無表情地起身:“她要殺我,最後害死了自己。這孩子也做了給她墊背的。”
胡煒飛快收回手,生怕捱到了那隻簪子。管雋筠拿起桌上的摺扇:“回去跟我二哥就這麼說,不用掩飾什麼。”
“是,屬下明白。”胡煒答應了一聲,看着管雋筠輕搖着摺扇走到門口,扭過頭:“收拾的時候自己小心,身中劇毒而死,或者會沾染到身上就麻煩了。”
“是。”胡煒點點頭:“小姐的坐騎已經預備好。”
“嗯。”聲音從遠處傳來,只是看到塵土飛揚,管雋筠已經策馬遠去。
諸葛宸冷肅着臉,相府的大轎很多人都看見出了城門,也說是她單身歸寧,這都不會叫人憂心。馬廄裡的棗紅馬卻不見了,除了他們夫妻,沒有人可以駕馭這匹馬。一定是她,大轎和馬同時都出去,究竟爲了什麼。
“丞相。”如意戰戰兢兢地來到諸葛宸面前:“夫人,夫人……”
“怎麼了。”諸葛宸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刻意做出一副安然無事的樣子:“夫人回孃家去了?”
“夫人離府之前收到了一封信,看了以後就換了男裝出去。”如意越想越害怕,若是真的有什麼,再瞞下去就會出紕漏。
“男裝出門?”諸葛宸本來就冷森的臉越發難看:“知道這樣不妥當,爲什麼不攔着夫人?即使攔不住,爲何不叫人去給我報信?若是我不問起,到了什麼時候纔會說?”
“夫人只說是若是丞相問起,就說夫人幾日歸寧。”如意縮瑟着:“奴婢不敢再瞞着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