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昕昀沒有穿朝服只是換了件雲白的長袍從皇帝御書房出來,神情中帶着一絲莫名的火氣,按說這場勝仗實在是意料之外,不僅是自皇帝而下都是喜氣盈腮,朝中上下都因爲這次的勝仗而慶賀昇平,說皇帝是太平有福天子,所以纔會在無意間力克強敵,最後將世代的心腹大患一朝掃平,先帝曾經夢寐間都在幻想的事情,一朝得以實現。
只是最大的功臣管昕昀跟諸葛宸兩人,尤其是管昕昀說什麼都高興不起來。皇帝跟他徹談了一個時辰還多,說的就是關於這次的事情。牽涉的事情幾乎是把管家上下都攘括進去,甚至還有從未露面過的大哥管安平,皇帝已經下旨晉封爲東平郡王。異性封王是先帝爲了自己三個異姓結義兄弟所立下的赫赫戰功,纔有的不世之皇恩。沒想到管家在多少年以後,又多了一個郡王的封號。
皇帝雖然沒有明說,不過管昕昀還是聽出來了。表面上這個郡王的封號是給了管安平,實際上因爲妹妹管雋筠身爲女眷,又是有太多的顧忌,不便將那些南中的種種內因公諸於衆,只好將這個郡王的天大恩典給了大哥。
但是這還是其次,最麻煩的事情卻是因爲等會兒要去見的這個人。管岫筠已經被皇帝關押在後宮中一座極冷僻的宮院中,可以說是與世隔離掉了。除了兩個不會說話,又聾又啞的內監以外,管岫筠見不到任何人。換做是別人的話,單單是穢亂宮闈這件事就足夠死罪了,只是因爲皇帝還有所顧慮,因爲管雋筠對這件事始終未置一詞。而始作俑者管岫筠又是一心要置她於死地,若是她不說話的話,就沒辦法把這件事最後定案。
諸葛宸跟管雋筠對這件事,兩人始終都不願多談。尤其是妹妹,甚至都不想進城。回京之後只是在別院住着,皇帝密詔進宮也是一口回絕。還是上次在別院見了一面,說話的時候甚至比從前更多了一絲笑意,只是只要一談到這件事,夫婦兩人好像是商量好了一樣,緘口不語。諸葛宸猶有可說,畢竟這件事是男女大防之事,誰也不好多說閒話。但是對這件事最有話說的管雋筠,也不肯多說半句就叫人捉摸不透了。
“將軍。”汪灝側身引着他往前走:“皇上口諭,將軍到了內廷毋須介懷。這長公主之事也是因爲嚮往嬌縱太過,與將軍一家無由。皇上吩咐,若是將軍猶有不可說的話,皇上這兒沒什麼顧忌,需要怎麼辦將軍只需說一聲就行了。”
“是,微臣謝皇上恩典。”到了這時候,皇上都這樣吩咐下來,還有什麼好說的。唯一隻能說的就是管岫筠所作所爲乃是天下女子最不該做的事情,這是最叫父母先人蒙羞的事情,她居然不知羞恥,而且做了還不知道後悔。
一座已經廢棄了很久的宮院,屋檐下的螭吻都有些破敗不堪。蛛網密密麻麻結滿了雕樑,回府以後吳纖雪提過,岫筠在相府住着的時候,那兩個南中死士始終寸步不離。也不知道在相府中做了多少叫人說不出口的事情,皇帝在密令捉拿岫筠以後,就把那兩個南中死士處以極刑,不許人再提及此事。而管岫筠在皇帝面前居然是桀驁不馴,始終只說自己是管雋筠,管岫筠好好在南中呆着,皇帝是誣枉了她。
“將軍,到了。”汪灝親手打開了接連上了三層鐐銬的大鎖,呼啦啦的聲響傳出好遠。外面的濛濛細雨夾雜着寒冬臘月的朔風,變得森冷異常。
“我一人進去好了。”管昕昀私心裡也不願這件事被太多人之道,雖然皇帝已經說這是帝皇家事,管岫筠早已不是管家的女兒,算是爲父母洗清了名譽。可是畢竟還是血濃於水的嫡親兄妹,就連流落在外多少年的管安平都能認祖歸宗回家,這個管岫筠卻又在同一刻被退卻在外了。
“是,奴婢在外守候。”見了管昕昀,汪灝總是帶着十二分的謙恭謹慎。甚至是小心翼翼的巴結,別說是汪灝,就是滿朝上下文武官員,誰對諸葛宸和管昕昀不是格外巴結奉迎。都已經是百官之首的宰相和驃騎大將軍了,又有這一樁大功勞在身,以後說什麼都不愁了。
只要是他兩人想要提拔誰,不也是一句話的事情,皇帝再無不準之理。汪灝聽說了一件秘事,貴妃如今身懷六甲,皇帝都要多寵她三分,只是因爲說了兩句不該說的話,皇后是她親姐姐都免不了大發脾氣,將貴妃狠狠申飭了一頓,而緣由不過是因爲貴妃說了丞相夫人兩句閒話。
連皇后都這般小心翼翼,只怕是有什麼不該說的話傳了出去,不止是皇帝難得做人。就連皇后見了人也不好交代,可見這天底下再沒人敢招惹這兩家人了。偏生這兩家還是聯絡有親,丞相跟大將軍是郎舅至親,又是共同立下這場大功勳,真是錦上添花了。
管昕昀伸手撥去面前縱橫的蛛網,管岫筠還穿着一品命婦的服色坐在窗下那搖搖欲墜的貴妃榻上,竭力要擺出一副丞相夫人的樣子來。這樣子叫人不免爲之嘆息,不是她的東西就要這樣子牢牢不忘,這不是屬於她的。
“二哥,你來看我?”管岫筠看着他,笑得很大聲:“怎麼,你還記得這世上還有一個我?你一向不是說我丟了全家人的臉,你這回可是給全家人長臉了。我聽說你把南中西羌都給平掉了,只是別忘了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古話,功高蓋主,皇帝不會放過你的。”
“你還要說這種悖逆之言?你做的事情就是千刀萬剮都不爲過,穢亂之事無人不知,還要禍害親妹妹,你能下得去手?”管昕昀揹着手望着她:“你造了大孽了,筠兒可是身懷六甲的時候,你就敢動手?”
“她死她的,關我什麼事兒?”管岫筠整了整裙襬:“二哥,送我們到京城開始,你就沒有對我盡過一個做哥哥的責任,時時刻刻都說我不要爹孃不理你們。可是你們什麼時候對我就像是對管雋筠一樣寵着,疼着?你說我忘了爹孃,只是你也別忘了,是你把我送到宮裡討皇太后的喜歡。只是先帝看都不看我一眼的時候你們在哪裡?”管岫筠笑起來,很囂張而且很放誕無忌地笑着:“你忘了吧,你跟管雋筠一直都是先帝最喜歡的。三哥是他自己不願往這裡頭鑽,你都不去強求他。爲什麼對我就沒有一句好言語,難道我從小就是這樣的?”
“這些話說了這麼多年,你還在爲這件事憤憤不平。過去的事情,都是別人的不對,你的就都對?”管昕昀站在原地,看着一臉狂悖的管岫筠:“你把筠兒害成這樣,還要在人前扮作是她的樣子。既然是恨她入骨,又何必做出這種事情來?”
“我扮作她的樣子?”管岫筠笑着起身:“二哥,你看我像她嗎?我扮得再像,卻連一個瞎子都騙不過,諸葛宸始終沒有碰過我一根手指頭。我就鬧不明白了,爲什麼我連管雋筠一根頭髮絲兒都比不上。難道是說我的長公主之位,還有南王妃都比不上她?她有什麼好?見了人連個笑臉都沒有,或許就是會生兒子罷了。只是二哥,這生不生兒子跟你什麼關係,就是生出來也不是跟你們家姓,你值得這樣?”
“荒謬”管昕昀毫不猶豫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這話出自你口中,我真該懷疑是不是當初先生們錯教了你的規矩禮數,筠兒跟你一樣學規矩,怎麼跟你就是天壤之別。今兒我來看你,只是最後顧念着兄妹間的情分。要不是皇上顧念着當日父親跟先帝的情分,還有如今我們在前線立下的一點小小功勞。你以爲皇上還會准許我們來看你?”
管岫筠嘴角沁出一絲血絲,捂着臉倒退了兩步:“二哥,是誰慫恿孟優廢了我的嫡妃之位?又是誰讓孟優最後現出的寶璽,你別以爲我不知道。我被關在這冷宮裡,只怕也是你那好妹妹說的話吧。是,我yin亂不堪丟了你們家的人。我也不配做管家的女兒。你們認的女兒是管雋筠,那個面上看去和善可親,心底卻比誰都陰狠毒辣的管雋筠。她要真是二哥嘴上說的不堪一擊,今兒還有再封一個郡王的榮耀?當然,我是做不到這些的。因爲我永遠學不會你們說的那些事情。”
管昕昀冷着臉半晌沒說話,管岫筠反而是喋喋不休起來:“從小你們都說是我欺負了她,是我處處拔尖。可是你想過沒有,我見了誰都是最有用的,唯獨見了她不敢絲毫輕視。她把自己藏起來,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誰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可是我知道。諸葛宸原本對我千萬般的好,爲什麼跟她成親沒多久就變了個人,全心全意只有她一個,我呢?早就被扔到九霄雲外去了。”
“你們各自嫁人,爲什麼還要將這件事掛在心裡時刻不忘?”管昕昀沒想到都到了這時候了還在把這件事鬧個不休,若是諸葛宸心中對岫筠有絲毫情意,是不會如她說的,連一個手指頭都不碰她的。而他對筠兒,還真是一往情深。當初也知道,要想治好他的眼疾只有是筠兒指尖的鮮血才行。除了筠兒,誰的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