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二進院落裡,管雋筠站在當日第一次看到管安平的地方,同樣叫出一聲從前頗覺意外的稱呼:“好像又回到那娘,我第一次見到您的時候。地方都沒變,人也都在。還真是有意思。”
“人生何處不相逢。”管安平笑起來:“那時候看到你第一眼,也是覺得奇怪得很,怎麼這人好像是在哪兒見過。其實你不知道,你生得跟母親極像。眉眼間又有父親當日的神情,不過是旁人沒見過而已。或者是你們見過也忘了,只是我年長了幾歲年紀,纔會記得這麼清楚。”
“大哥說的事兒,我們還真是不知道。”管雋筠笑着答應了:“要是沒有大哥,就不會有我跟暉兒活下來,餘下的什麼就都不用多說了。誰也不知道會有今天。”
“可見世人常說的那句話纔是真的,人生是看不清楚的,誰也不知道將來會怎樣。過好當下才是正經。”管安平指向那邊,石几旁已經放好了午後茶點需要動用的東西:“有件事要跟你們兩口子商量,就因爲跟你有關係,我少不得問問。”
“這個我可不敢當,大哥有什麼儘管吩咐就是。就是不成,我也要跟大哥多多想會兒。”管雋筠心裡咯噔了一下,都知道自己兩口子多少年不在那兒瞎攪和了,還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拿來問人,難道大哥也糊塗了?
“坐下慢慢說。”管安平倒是沒有什麼心思的樣子,親手給她斟了盞茶,還有一籠剛出爐的點心放在手邊:“是跟晉捷有干係。這些時候他都沒回來。我是在說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要是真的忙了就該有封信。前兒來了封信,說是要加他的官爵。從大將軍到驃騎大將軍,這豈不是跟當年昕昀的官爵一樣了。我心裡總有些犯糊塗。不知道他是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皇帝就這麼賞識他?”
管雋筠抿着茶水,心底倒是沒什麼意外。這也是早就算好了的。因爲管家和諸葛家相繼退出了朝堂。只有一個還算是跟諸葛宸有些微關聯的姜輝,郎舅至親而已,留在京裡做一個臣子該做的事情。而管晉捷,真的是憑藉自己的真本事慢慢爬上來。
軍功還在其次,他老老實實做人,從來不跟玩巧。要說是管家的子孫,誰家子孫不是一樣。只要是真的是替皇帝打算。就有往上走的可能。
“大哥,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皇上賞識晉捷是好事,晉捷用心巴結差使才能安安穩穩在朝中呆着。咱們家,能夠有一個晉捷,不倚仗祖上的軍功和名望。小心翼翼做人做事豈不是一件好事?”拈起一枚金糕送進嘴裡,味道很不錯。不過跟從前在家裡的時候,還是差了一截。
“我也知道是好事,你看咱們家雖然是這麼多年都在辭官,但是我身上這個郡王頭銜,還有昕昀身上那個,這麼多年說什麼都辭不掉了。”管安平嘆了口氣:“我也知道,你們瑞吉都不在京裡,我就是想要打聽也都不知道從哪裡打聽起來。想想。當今的宰相還是稚兒親姑丈,多多少少比我們都要知道清楚一些。是不是能問問,看有沒有別的緣故。”拐彎抹角,管安平終於是說出了初衷,自然而然看到管雋筠身上。
“沒事兒,我明兒就去辦。我是晉捷的親姑姑。難道還能委屈了自己的親侄子不成?”管雋筠爽快地答應了,就是管安平不說,知道了這件事還是要問問。因爲驃騎大將軍,不止是管昕昀做過,就是張蓮的長兄也做過。張蓮姐妹最初想的不就是子承父業,讓張繼保能夠做到那個大將軍。
只是天不遂人願,張繼保不成器。皇帝也沒有昏聵到那個地步,所以才把這個到了首屈一指軍職的官爵給了管昕昀。二哥辭官,大將軍落在姜輝身上。姜輝繼任宰相,大將軍就給了管晉捷。再往上走,正是這個官職。
所以說,管晉捷能夠有這個位子,實至名歸。循序漸進到了這個地步,倘或不給他纔是真的麻煩。想了想,這件事還是要諸葛宸想想看是怎麼回事。這幾年不止是驃騎大將軍空缺,還有個很要緊的位子也空着:中宮皇后始終虛懸。
皇后空着,皇太子的東宮同樣也空着。很麻煩很棘手,這是男人偶爾露出的口風。不能多說,偶爾姜輝寫信過來都沒提過。看樣子是大家都在關心都在想,只是誰都不敢說出來。誰要是說出來就是莫大的忌諱。
只是那天聽諸葛宸提過一句,曾經不可一世的李華妃,將張薇趕出了建章宮的華妃也不過是生了個公主。朝局波詭雲譎,後宮不得安寧。皇帝恐怕纔是真的體會到什麼叫做君臨天下之時,正是所有事情都要他一人擔待的時候。
“行,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管安平看她滿口答應,所以放了一半的心:“我這些時候總是在想,不知道是不是該去京城一趟。恰好你來了信,我知道這件事能夠有轉圜了。”
“您這是關心則亂,到底說晉捷是咱們家將來最出息的。所以很多時候得放手時須放手,總是牽着絆着,只怕長不大。”管雋筠忍不住插了句嘴,聽到旁邊樹梢上傳出嘁嘁喳喳的聲音,笑起來。
管安平鬧不清楚她在說什麼,轉過臉看着管雋筠安適的臉:“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着當初大哥在南中的時候,我們在京城。天各一方,縱然是一家人親兄妹,都沒法子見面。就是大哥說的,誰也不知道日後會是個什麼結果,彷彿當日我們將稚兒暉兒兩個送到軍中,盼着能成才。等到真要成才的時候,卻又帶走了他們。如今漸漸長成,才知道盼望的不過是一家人安安樂樂,其餘的事情全是多餘的。父母疼愛子女原來都是一樣的,從爹孃開始,直到自己做父母,可憐天下父母心而已。”
管雋筠努力不讓自己說的話在管安平聽來有什麼怪異,自己也不能多多責備這個做哥哥的想了太多,至少自己曾經操心的時候,比他做得更多。
“嗯。”管安平沒說什麼,答應了一聲就回了自己的院落。
諸葛宸拿着一卷舊書從自家院子裡過來,這會是都住在上次管雋筠一人住的二進院裡,看着她坐在石桌前,悠閒地剝着一枚胡桃仁,這是預備晚上準備糖粘核桃。一家人都喜歡的零嘴,噼叭作響的聲音很有節奏。
“怎麼在這兒剝核桃?”諸葛宸在她對面坐下,看到桌上滿滿的零食和點心,順手拈起一枚糖棗兒送進嘴裡,皺着眉頭吐出來:“這是給了多少糖,齁死了。膩得慌。”接連喝了兩口茶才解了口,咳嗽不住。
“什麼都往嘴裡送,這回吃虧了吧。”管雋筠看他皺眉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這兒就是從前住的地方,還跟那時候一樣。”手裡的東西慢慢撥弄着,諸葛宸拿起胡桃夾子給她夾開核桃外面的硬殼:“我聽稚兒說,才一來舅父就拉着娘到這邊來吃茶,根本就不搭理別人。不知道是爲了什麼。”
“大哥擔心管晉捷升官太快,如今都到了要做驃騎大將軍的時候了,所以想讓咱們幫着問問,能夠從果兒家知道些外人不知道的信兒也是好的,可憐天下父母心麼。”管雋筠說這話的時候,真的只是閒話家常:“你看,大哥他們離得這麼遠。要想知道京城裡發生了什麼事兒,還真是挺難。要是咱們不來,只怕大哥真要去京城看看了。”
“這都多少年了,才做的驃騎大將軍,能有多快?”諸葛宸看她慢慢剝着核桃:“我想過這件事,先時還想着問問怎麼還沒提拔他,不過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能問多了。要不該有人多心了。可巧這時候就升官了,該是這樣才行。”
“這是你的心思,可是到了大哥這兒就不能這麼說。雖說大哥做了什麼郡王也好,節度使也好,都只是在這小地方轉悠,京中究竟如何,他全都不知道,出了點事肯定是着急上火的。要不也不會跟我這個做妹妹的說這麼多了。”
“問問,不是什麼大事。”諸葛宸同樣一副不以爲意的樣子,看到管雋筠安然的笑容,知道心裡也不擔心,但是有件事在那兒放着,問問還少好的。
“那天說咱們要回中原去,這一下回去了是回咱們自己莊子上,還是哪兒。要是回自己家去,我就要人在那邊先張羅了。”管雋筠想到一個很要緊的事情:“我先問問,沒想別的。”
“回自己家去。不能總在別人家呆着,做野人久了,不能丟了祖宗的規矩。”諸葛宸笑笑:“看這樣子,我們家管家婆真的要開始管這麼多事兒了。也是該問問,弄得一家人都跟方外之人,沒得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