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兒,你究竟遇到了什麼?那個少年又是誰?”管昕昀讓她坐下,親手給妹妹倒了杯清茶。
從前不太愛喝茶的管雋筠,好像是見了楊枝甘露一般。一擡手將一盞茶飲得告罄:“每日都是對着那些腥羶難聞的東西,我都快成了蠻夷之人了。”說着淚水就再也忍不住,好像滾瓜一樣落在茶盞裡。
“傻丫頭,哥哥這兒你還有什麼要忍着的。”管昕昀一把將妹妹抱進懷裡:“筠兒,委屈你了。你有什麼儘管跟二哥說,二哥一定給你做主。”
管雋筠把臉埋在管昕昀懷中,哭了好久:“哥,你看方纔那個少年是誰?”擦乾了眼淚,緩緩問道。
“瞧着眼熟,卻不記得在哪裡見過。”管昕昀撫摸着妹妹的青絲:“這裡頭必然有大緣故。”
“大哥並沒有死。”管雋筠拿出那塊過關的腰牌:“他在南中,是南中邊城太守。我被姐姐用一輛馬車送到了邊城,跟南中的一家人住在一起。沒想到這家人就是大哥一家,要是沒有大哥的照顧,我活不到今天。大哥帶我去看了一座孤墳,就是咱們都知道的那個故事。父親當年不忍大哥死在軍中,讓大哥換上一個死去士兵的衣服,混跡於難民之中逃了出來。”
管昕昀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她:“你沒看錯?這麼多年過去了,怎麼會有這麼離奇的故事?”
管雋筠看到那把鑲嵌着羊脂玉環的佩劍:“這把劍,大哥也有。”
“是的,大哥也有。因爲上面的玉環是用同一塊羊脂玉雕琢而成。”管昕昀定下心想了想:“若真是大哥,或者會記得當年家中的事情。若不是,就是知道那件事也不是。在西羌這邊,傳聞是很多的。這件事知道的人不是少數。”
管雋筠略微躊躇着,擡起臉看了管昕昀一眼:“二哥,我們都是設防的。除了咱們兄妹間,好像沒人值得信任,不是嗎?我在想,大哥見到我的時候,是不是也在心底設了一堵牆?如果是這樣,他還會讓晉捷跟着我來?難道答應讓晉捷出來,就因爲我把孩子放在大嫂那裡,大家彼此牽制?”
管昕昀沒說話,看了她一眼:“孩子沒事吧?是男是女?”
“那天夜裡我聽到大哥在那裡吹壎,出去看的時候沒留神跌了一下。大哥嚇得了不得,然後就把我抱進去。是大嫂替我接生的,生了個兒子。”很平淡地說出這句話,沒有絲毫提及別人的意思。
“筠兒,相府失火的時候,丞相以爲你在府中,進去救你被煙火薰壞了眼睛。已經雙目失明。”管昕昀主動提到諸葛宸:“你嫂嫂寫信來說,稚兒一直都在姑姑家,出事以來沒有見過父親。”
“他?”管雋筠腳下趔趄了一下:“他雙目失明?”把稚兒交給諸葛果實在是最好的去處,沒有人敢欺負孩子,只是孩子可憐而已。可是那個人雙目失明,怎麼會這樣?
“太醫診脈,只說是受了煙燻。無數太醫用藥,都沒見好轉。”管昕昀點點頭:“我想恐怕不是藥效沒到,而是他自己在延遲用藥。因爲皇上也賜了很多清肝明目的珍貴藥材,光是熊膽就給了三次。不會沒有效果,只有是他自己不願而已。”
管雋筠側着臉沒說話,不能去想這件事:“二哥,我易裝而來,是有件事要跟二哥商量。”小心翼翼從袖袋裡取出那封羊皮信:“二哥,我們家跟西羌還有南中的冤仇算是結下了。你跟西羌對峙這麼久,沒有任何進展。不能這麼等下去,而且南中還在曖昧不明。一面跟西羌勾結,一面又跟我朝示好,不過是在看哪裡能夠得到最好的收益。”
管昕昀點頭:“你說得很是,我也想到了。”慢慢看着那封信,這是管安平的字跡。因爲少年時看多了這樣的字跡,人會變字不會:“只是沒有想到其中還有什麼可尋之處。”
“二哥難道忘了赤壁之戰中,最有名的蔣幹盜書,周郎反間之事?”管雋筠淡淡笑道:“那可是哥哥在先帝跟前讀書的時候,最喜歡的篇章。常說那時候英雄輩出,真是應驗了那句:談笑間,檣櫓飛灰湮滅的名句。”
“就屬你知道的多。”忍不住笑起來,這話是當年常在家裡唸叨的話。少年時念書,就被這丫頭纏住不放。所以不論是寫字還是念書,絕不是泛泛之談。只是還真沒想到妹妹會有這樣的謀略,居然會想到三國時候著名的赤壁之戰。
細細想了一遍,確實可行。尤其是她所想所見的事情,就是西羌跟南中面上互爲表裡,內裡確實破綻百出的實情。
“筠兒,你想的固然是。只是誰能去做這個盜書的蔣幹?”管昕昀再次前後想了一遍:“若是不能信任的人,就不能將這麼要緊的事情託付出去。這也是必須要顧慮到的。”
“這並不難。”管雋筠將一路上所繪製的地形圖和關隘守將的人數,所羅列的大致情況全都交給管昕昀:“這是從南中到西羌一路上的關隘情形,此時或許用不着。不過接下來總有派上用場的時候,並不急於一時。”
“筠兒,你該來做這個大將軍。”管昕昀最近半年以來第一次露出輕鬆的笑容,沒有什麼比得上妹妹在身邊來得有用,這份兄妹親情不是任何東西可以代替的:“你說的事情,我們還需要從長計議,不能貿然行事。我要問的還是你的事兒,這件事比什麼都來得要緊。你預備什麼時候回去?”
“孟優一日不廢掉王妃之位,我就不能走”管雋筠很平靜地看着哥哥:“既然是要把當初錯嫁的人換回來,那就換回來好了。這個王妃之位我不稀罕,那麼廢掉也不可惜。至於京城中錯掉的,已經回來了,那就由着她去好了。”
“我不會任由岫筠胡鬧的,你放心就是。二哥一定會給你一個公道。”管昕昀知道執意廢黜王妃之位,一定還有更要緊的緣由,不過是不好當面說出來而已:“這件事,只要等着我回京城,管岫筠的所有一切都將會大白於天下。”
頓了一下:“哥,你若是回了京城,讓他好好服藥吧。說是爲了我,就是爲了稚兒。稚兒沒了娘已經夠可憐,再沒有了父親疼愛,會叫人心疼壞的。”
“他不肯服藥,或者是爲了避開岫筠的糾纏。眼睛看不見是一個很好的藉口。”管昕昀從前爲了諸葛宸對妹妹不好,跟他十分不對榫。有幾次恨不得要好好收拾一頓才能解了心頭之恨,這些時候京城的來信。不論是家信還是皇帝的摺子裡,多多少少提到這些事情。諸葛宸對妹妹的心思還真是不一樣。
男人間的心思不及女人的細膩,卻也是有自己的處置方式。只要他對妹妹一片真心,從前的事情化作煙消雲散也未嘗不可。
管雋筠略笑着搖頭:“哥,那個人是我親姐姐,她一次又一次害我。甚至是要折磨我,不死不罷休。難道就是爲了要跟他在一起?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所付出的代價是不是太大了?難道我夫婿由始至終就應該是心中只有別人,而這個人就應該是我姐姐?”
管昕昀沉默半晌:“岫筠自小就習慣了被人捧在手心裡,所有的東西只要是她歡喜就應該是她的。你跟她,卻是自小截然不同的性子。她在皇太后身邊長大,習慣了張揚跋扈的做人。皇太后沒有兒女,對她是視如己出的。所以凡是依從,這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跟人相處。見到你,跟她一樣。當然想要搶陽鬥勝,你比她好她心裡自然容不得。”
淚水不聽使喚地從眼角滑落,原來她容不得就要這麼做,自己也就必須要割捨掉一切嗎?難道這個割捨還要有自己的家,夫婿甚至是兒子?從小就被她欺負慣了,她就以爲所有的一切都要是讓着她,由着她?這一次一定不會遂了她的心,哪怕最後拼個魚死網破也不會再由着她欺負下去。
“二哥,先別說這些瑣碎事情。方纔二哥也看見了,晉捷是咱們家的孩子,我總說他比我小不了幾歲,卻要叫我做姑姑,有些不慣。只是這原是說笑,大哥也只有這點血脈。既然認回了自己的骨肉,總要替他的將來打算一番。”說這番話的時候,儼然還是京城中威風八面的丞相夫人,沒有一點哭過的樣子:“我倒是想讓他留在軍中效力,只是不知道大哥大嫂願意不願意?”
“這事容易,叫胡煒去將大哥一家接來就是。”管昕昀不以爲意:“咱們家兩個世襲的爵位,該有一個是大哥的。我倒是不稀罕這個,皇上前次還說,若是這次得勝回朝,該封個什麼官兒。我說已經到了王爵,要不起了。這下好,又有了一個。”
“大哥不會來的,甘受風吹雨打那麼多年,爲的就是守住母親的孤墳。他說當年到了西羌,看到的就是一座孤墳。若是來得早些,是不是母親就不會尋了短見,或者能夠見上一面也未可知。嫡親的母子,從大哥出生那天起就再沒見過,我是做孃的,知道有多痛。”管雋筠顫抖着說出這番話:“哥,我們付出的都已經夠多了。不用再讓咱們家的人,多多蒙受這樣的苦痛。就算是富貴已極,終無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