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蓮半閉着眼睛,外面宮女們說的話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送到耳朵裡。上次在建章宮狠狠訓斥了妹妹一段話,以爲她會就此收斂,不要再跟相府爲難。她不懂這裡頭有多要緊,也不明白爲了這件事自己跟皇帝說了多少好話。
當然,爲了諸葛宸能夠盡心竭力保全兒子的儲君之位,不得不對管雋筠優容有加。興許是因爲嫁人久了,所以不論是說話還是做人,都收斂了不少。而且他的幾個哥哥也都能夠懂得避禍之術,居然接二連三都退出了朝堂。只留下管雋筠一個人留在京裡,只是做一個安享尊榮的丞相夫人。這樣的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小宮女的一句話清清楚楚傳了進來:“貴妃娘娘這兩天在宮裡不知道怎麼了,天天都是人來人往,說是娘娘要宣召丞相夫人進宮。這不是冷鍋裡冒起熱氣來了,連咱們娘娘都說,貴妃跟丞相夫人不對榫的。”
“你還小,哪知道這裡頭的利害。”聽這說話的口氣,好像是身邊的大宮女:“咱們娘娘犯不着去跟丞相夫人怎麼着,不過是看在丞相教導太子的份上。偏生貴妃不懂這個道理,還要去跟娘娘爭持。雖說是親姐妹,可是到底是有嫡庶之分。貴妃也不那麼受到萬歲爺寵愛了,娘娘還不是念在親姐妹份上,換個人的話恐怕早就撩開手了。”
“姐姐,姐姐。”小宮女鍥而不捨的追問:“我聽人說,當初皇上跟丞相夫人之間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門道,是不是啊?”
“不要命了,這話是能夠胡說的?被娘娘聽見,要命不要?”大宮女狠狠訓斥了兩句,悄悄推開一側的窗棱看向皇后小憩的暖閣,方纔扭過頭:“這件事兒娘娘可不許人說,貴妃好像就是爲了這個才鬧騰不休的。若是別人的話也還好說,偏偏這個丞相夫人是跟貴妃還有皇后娘娘一處長大的。聽說,皇上接貴妃娘娘進宮,多是因爲丞相夫人的緣故。娘娘自己說,這叫退而求其次。咱們哪裡懂這些,只是有些事兒不能強求罷了。”
小宮女沒有繼續接着說下去,大概是因爲擔心睡在裡面的皇后突然醒來,聽到這些話最後大家都跟着遭殃。好像是樹倒猢猻散一樣,外面靜悄悄的沒有了任何動靜。
張蓮卻再也睡不着,最近發生的事情加上妹妹好像是有意歇斯底里的胡鬧,都讓整個宮裡烏煙瘴氣。皇帝不大到中宮來,這幾天都是跟那些新進的妃嬪在一起。至於建章宮,皇帝更是很久都沒有去了。有點擔心,要是妹妹繼續鬧下去,恐怕真的是要拼個魚死網破。
不過這話也不能多問,不論是皇帝還是妹妹,最好都是靜觀其變。要是去問了,就是把最後一塊遮羞布給扯了下來,到時候原本沒有那麼多事情,也變成了有那麼多事情。何必鬧到那步田地,誰跟誰都是一樣的。皇帝清楚,妹妹清楚,自己也清楚。就是那沒有進宮的人也清楚。
“萬歲爺。”汪灝跟在皇帝身後,皇帝讓小太監翻出一套平民布衣換上,要不是皇帝吩咐要他跟着,壓根就不知道皇帝要做什麼。
“嗯。”皇帝搖着一把摺扇,慢慢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走着,旁邊有着熱鬧的店鋪和人羣,混跡在這麼多人羣裡頭,就算是一國之主也變得平凡起來:“什麼?”
“您這是要到哪兒去?”汪灝咋着膽子:“奴婢也好叫人伺候,若是等會兒有人衝撞了您,可是怎麼得了?被宮裡娘娘知道了,還不揭了奴婢的皮。”
“你要是再叨叨,朕就先揭了你的皮。”皇帝要緊不慢地拿起一個泥偶看了看:“在宮裡悶得慌,出來走走。你要是怕出事,回去好了。”
“奴婢不敢。”汪灝閉嘴,看看周圍,還是叫人去找來巡城御史的幾個帶刀護衛跟着。畢竟在這裡要是鬧出事情來,誰也擔待不起。
皇帝還是慢悠悠地往前走,到了相府門前住了腳:“叫門去,這兒你再叫人跟着,也跟不進去。”
“是。”早知道是到相府來,汪灝也不用跟着操這份心。相府,甚至是比皇宮大內還要叫人放心的地方。
稚兒正跟暉兒兄弟兩個從二門跑出來,這次回來以後,父母對他都很放心。不再像以前那樣, 不許兄弟兩個出了二門。稚兒叫人在院子裡設了一個大大的箭垛,每天就帶着暉兒在這裡演習騎射。
“這個大弓沒有我在軍營裡的趁手。”稚兒第三次叫道:“等我回去了,就拿給你看。”
“哥哥,我拉不開。”暉兒看到哥哥神氣的搭弓射箭,別提多羨慕了:“你教我。”
“你胳膊太細,拉不開。我剛去的時候也這樣。”稚兒好像精通這些事情,很像個大哥哥的樣子:“你就先學樣子好了,晉捷哥哥說,不能貪多。貪多嚼不爛。”
皇帝站在樹蔭下,聽着兄弟倆稚嫩的交談,忍不住轉過身:“聽聽,人家家裡一般大的孩子,說起話來就是不一樣。再看看朕的幾個皇子,有哪一個能夠說出這種話?”遠遠看去,這兩個孩子倒是真像她,都說是像諸葛宸多些,可是在皇帝看來,尤其是見過管雋筠幼年間的樣子,看到這兩個孩子,有時候都覺得她的三個孩子,無一不像。
“哥哥,那邊有人說話。”暉兒小小聲地在哥哥耳邊嘀咕:“咱們過去瞧瞧。”
稚兒拉了他一把:“你別去,能進咱們家的人,除了爹的同僚就是家裡的人,別人誰都進不來。咱們家門口的小廝,可不是好惹的。”
“那怎麼辦?”回來才幾天,暉兒什麼都開始聽哥哥的。比起爹孃說的話都有用,只要是哥哥的話就都是對的。
“我們悄悄過去。”稚兒拉着他的手,從一邊竹林的路上往那邊走。暉兒聽話的點點頭,然後兄弟兩個躡手躡腳過去。
稚兒隔着竹影看到皇帝站在那兒,正在爲看不到人而滿臉的疑惑。這個人好像是在哪裡見到過的,還有他身邊那個沒長鬍子的人,看上去怪怪的。越看越覺得奇怪:“暉兒,娘在後面呢。你去跟娘說,娘肯定見過。”
“哥哥,你要小心。”暉兒答應着就跑到後面去了。
稚兒大大方方到了皇帝面前:“諸葛梓岐參見皇上,恭請皇上聖安。”突如其來的行禮,倒是讓皇帝吃了一驚。打從哪兒冒出來的孩子,稚氣未脫但是舉止規矩端正,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好好教導過的。
“平身。”皇帝笑起來:“你怎麼知道是朕來了?”
“因爲皇上腰間的明黃絛子還有拴着的龍佩。”稚兒很恭敬地行了個禮:“除了皇上,誰都不能用明黃的絛子跟龍佩。”
“誰教你的?”皇帝看着他,轉得滴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如果說這不是他們家孩子,還真是沒有人信。方纔看到他,一直都說是跟他娘一模一樣。站近了一看,諸葛宸的輪廓是可以看清的。
“是我父親。”稚兒想了想,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自己。父親說,要是有了功名或是入了朝廷才能說是微臣,可是自己還小。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這麼說是不是對的。
“你父親在家?”出宮的時候,看到諸葛宸的大轎還在朝房。
“父親在朝房理事,我母親在後院。”稚兒退讓到一邊,大有要引領着皇帝往後面走的意圖。
看到這樣子,皇帝忍不住再一次笑起來:“方纔聽你說,你叫諸葛梓岐。這名字朕倒是沒聽你父親提過,從前看到你的時候,還小得很。”
“是。”稚兒點點頭,不知道這些話該怎麼接下去。
暉兒氣喘吁吁跑到後面,母親正從花廳裡出來:“娘,我們家不知道來了什麼人。我跟哥哥都在那兒射箭呢,哥哥讓我進來跟娘說。”
“誰啊?”管雋筠驚訝了一下,相府不是一般人能進來的:“哥哥呢?”
“哥哥說那個人肯定不尋常人,除了爹的同僚就是咱們家的親戚。但是我們都不認識。”暉兒牽着母親的手往外走:“娘,哥哥一個人在那兒呢。”
“我們看看去。”管雋筠心裡把可能到的人都尋思了一遍,沒有一個人可以對上號。 不過男人說過,兒子待人接物的禮節是很馴熟的,根本就不用人多說。
到了外面看到兒子在跟人侃侃而談,沒看到還罷了。這一下就有些驚心,皇帝怎麼來了?
“臣妾管雋筠恭請皇上聖安。”牽着小兒子在皇帝跟前跪下,難道稚兒已經認出來了。
“你這個做孃的,倒是比兒子還來得晚些。”皇帝笑着擺擺手:“起來起來,這是到你們家來串門兒。沒想到剛來,就被你們家大公子給認出來了。越發是個人精兒了,誰教的?”
“沒有教他,小孩子不過是倚仗自己的小聰明。”聽到這話,管雋筠放了心。暉兒也很乖巧地給皇帝請安:“諸葛毅給皇上請安。”
“多大了,這麼懂禮數。”皇帝看到兩個孩子圍繞在母親身邊,忍不住蹲下身逗弄着暉兒的小臉:“好像還是在很小的時候,你剛從南中回來的時候,朕見過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