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容佑一挑眉,招手,“快過來。這正爲你的事兒吵吵呢。”
趙永晝沒有搭理容佑,筆直的朝封不染走去。
靠近封不染的時候,他沉下眼用餘光瞅了陳遠洲一眼,滿臉的厭惡。
“你!”這表情變化的太明顯了,陳遠洲大怒,站起來就要給他一巴掌。
封不染眼疾手快的將趙永晝拉進懷裡護住。
“封元帥,你這是做什麼?”陳遠洲看着眼前這一幕,上下打量的問道。
“陳大人,公然離京來此偏遠地區,鬧出這等醜事。我若將此事告知皇上,只怕你這個賦閒在家的國家一等公爵,會徹底連這個虛名也沒有。”封不染平淡地說。
“我花了真金白銀,這小子砍我一刀!這事兒鬧到皇上面前我也有理!”陳遠洲大聲說道。
封不染低眸。懷裡的孩子緊緊的揪着他的衣領,小小的身體顫抖着。他微微收攏護着孩子的手臂,心裡已經做了一個決定。
“誰信呢?”容佑忽然變了語氣。
陳遠洲未曾聽清,“二殿下說什麼?”
“本宮說。”容佑站起身來,看着窗戶外:“陳大人你完好無損,脖子上連個傷口也沒有。你說他砍了你一刀,實在是說不通啊。”
陳遠洲仔細的摸着自己的脖子,前前後後摸了個遍,還真特麼找不出一絲痕跡來。
真是見了鬼了!自己從停屍房活過來,心中大喜,不知是哪路神仙救了自己。心想一定要找那個臭小子報仇,誰知封不染和容佑皇子插了一腿進來。自己現在反倒有理說不清,還要被那個臭小子用厭惡的眼神看着。
這可真是,嫖-娼不成反被砍,砍了還白砍!
“唔!……”這時,封不染懷裡的孩子低吟了一聲,像隱忍着疼痛。
封不染低頭一看,白五腿上的傷口又在流血了。趕緊將他抱起來擱在腿上,一邊解開那被浸透的繃帶嘴裡一邊說:“陳大人這罪責得再加一條,虐待小孩。”
“那是他自個兒捅的!”陳遠洲大聲道。
“是不是他捅的?”封不染問懷裡的孩子。
趙永晝點頭。然後又一揚頭,傲慢的看着陳遠洲。
陳遠洲大怒,指着趙永晝開始罵:“你這小婊砸!嘴裡沒一句實話!騙我一萬兩黃金還捅我一刀,現在居然反咬老子一口!”
趙永晝假裝被嚇到,臉縮到封不染脖子底下。
封不染此時已經拆開了繃帶,指着那左腿上駭人的傷口皺眉道:“這傷口起碼三寸深……對一個十三歲的孩子,陳大人你也真下得了手。”
“你們贏了行了吧!這事兒我不管了,把錢還給我!老子要回京城!”
陳遠洲是個聰明人,這二皇子和封大元帥一唱一和,他總算也看明白了。這是存心要偏袒這個小婊砸了。這倆是朝堂裡出了名的‘臉白腹黑’,自從二皇子出冷宮之後,兩人聯起手來,一個哄皇帝一個哄百官,把持朝政呼風喚雨,暗地裡死在他們手上的人手腳並用都數不過來。爲了這麼個小婊砸,他費不着跟這兩人結下仇怨。只當這次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他還是趕緊回京纔是。
封不染從袖裡抖出一張銀票落在桌上:“這是你給劉鴇兒的訂金,說是事成之後再給她付清。我也不收買你什麼,所以也就不多給你了。望陳大人知錯能改,回京後萬事謹慎小心,切莫口舌招尤,再生事端。”
陳遠洲一把扯過銀票,瞪了趙永晝一眼,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心道,這封不染可真心黑手更特麼黑。顛倒是非黑白威脅恐嚇,完了之後還一分錢都不給!可這事兒誰讓自己先跳進茅坑踩一身屎呢?要真告到皇帝那兒去,自己纔是跳進黃河洗不清的那個。遂罵罵咧咧,當天就離開了三清縣。
陳遠洲離開後,由於白五身體虛弱,又受了重傷,封不染本想三日之後再開堂審案。但是容佑說,三日後大軍就到此處了,未免耽誤行軍,還是早日了結爲好。
“你覺得身體怎麼樣?能撐得住嗎?”封不染問坐在對面的少年。
“沒問題!”趙永晝臉上浮起大大的笑容,“多謝元帥關心。”
封不染一怔。記憶裡的臉龐一閃而過。
再次開堂時,縣官主審,容佑與封不染陪審。將河館一行人還有念一和尚一同押上公堂,白五和念一都戴着手銬,跪在最前頭。縣官看了看一旁的容佑和封不染,“殿下,元帥,下官開審了?”
容佑點頭。
驚堂木一拍,後面的人幾乎都嚇得渾身一抖。這幾日在牢裡衆人都擔驚受怕,只求這回白五別連累了衆人。
“犯人白五,你是否認罪?”
“何罪?”
“當然是——”縣官正要說刺殺王公之罪,忽然瞅見封不染和容佑,想起先前的命令,便改口說:“傷人之罪。”
“我認罪。”趙永晝很乾脆的回答。
犯人一上來就認罪什麼的,縣官反倒有些不適應。他敲敲桌子,催促道:“還不快將事情原委一一道來。”
“陳遠洲想上我,我便拿刀刺他。”趙永晝說。
“就這麼簡單?”
趙永晝擡起頭,直視着高堂之上的人,“不然大人想聽細節?想讓我在這裡給你描述?”
“當、當然不是!”縣官急忙辯解道。看了看旁邊兩位大人的神色,然後有些不解的問,“只是你既然是……既然陳大人是付了錢的,你如何又反悔傷人呢?”
嫖-娼不成反被砍,這事擱誰身上都是氣。縣官這話的意思是人家又不是沒給錢,你出來賣的怎麼這麼不地道。
趙永晝說,“男兒志在四方,雖然我身在風塵,心裡卻想着男子漢大丈夫理應頂天立地,報國殺敵,建一番豐功偉業。難道我這樣的想法也錯了麼?”
他言之正義凜然,倒讓人無法反駁。縣官睜大了眼,也對這個久聞大名的白五第一次有了真正的認識。
劉鴇兒卻聽不慣這話了。到這一刻她有種被騙了的感覺,白五這小子,原來一直在她面前裝模作樣呢。她氣的渾身顫抖,擡起頭來,指着趙永晝的背影開罵。
“白五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本來就是出來賣的、低賤的如同茅坑裡的石頭,客人看得起你是你天大的榮幸,你一個婊砸還敢說什麼頂天立地豐功偉業?你笑死人了!——”
劉鴇兒話沒說完,忽然衣領被人提起,她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已被人大力扇了幾個漏風巴掌。
“賊婦!我便將你的心肝挖出來看看究竟是黑是白!”念一說着,右手對着堂上衙差一吸,霎時手上便握着一把尖刀。
堂上衆人大驚。封不染和容佑同時站了起來。
這和尚動作快的出奇,眨眼間就將手上的沉重鎖鏈掙斷,持刀劫人。之前在大堂上,是因爲白五突然發病,封不染說要找大夫來給白五看病,和尚才乖乖罷手甘願被鎖。他此刻若發難,不知封不染與容佑兩人聯手能否制服他。
“師兄住手!”趙永晝大喊了一聲。
念一的刀尖已經刺入了劉鴇兒的皮肉,劉鴇兒尖叫着救命。趙永晝這一聲喊,念一的動作有所停頓。封不染瞅準了這個機會,閃身過去劈手奪下念一手中的刀。而劉鴇兒也被容佑從念一手中扯出來,丟向一邊。
“和尚,你師弟本來罪過不大,你這麼一來,他的罪責可就重了。”封不染沉聲說道。一邊警惕的觀察着念一的一舉一動,眼眸緊鎖。
從先前的一切推斷來看,這個念一和尚想必十分疼愛白五,也就十分恨極了劉鴇兒。他想殺她,並不是一兩次了。
“封元帥,我師兄他不會殺人的。”趙永晝說。
“只怕你並不能做主。”封不染說。
“師兄是佛家子弟,怎會出手殺人呢。他不過是氣憤劉鴇兒侮辱我罷了。”
趙永晝看着念一,喊了聲:“師兄。”
念一站在原地愣了許久,有誰在他耳邊說話:
殺人魔,殺人魔,瘋魔不可活。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聽到趙永晝喊他,念一的視線便對上他的。
少年的眼睛黑白分明,就像那乾淨清澈的湖水。沒有比這更乾淨的了。他心想。
良久,念一重新跪下。
“不殺,師兄不殺。”
說完便雙手合掌,默唸佛號。
滿堂的人驚悚的看着。趙永晝微微一笑,“對不起讓各位受驚了。我師兄他最近正在修煉,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的,請各位多包涵。”
衆人都舒出一口氣來,封不染和容佑重新回到位置上,劉鴇兒被嚇昏過去,上來一個衙差將其拖走。
只有念一微閉着的眼皮猛地一跳。
師弟說,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他之前一直不明白空餘大師爲什麼要給他取名爲念一,空餘還說,等你明白的那天,說明你就成了,但到底是成魔還是佛,這就要看你的造化。
他不是中原人,花了十年的時間,依然未參透念一這個法號的真諦。卻原來,只是這麼一句話。
一念之間啊。
接受到容佑催促的眼神,縣官立馬拍着驚堂木,“犯人白五,傷人逃逸,念其後來主動歸案,又坦白錯誤,傷者也已痊癒,從輕發落。隨軍發配瓊州,三年充軍。念一和尚藏匿罪犯,又擾亂公堂,罰三個月羈押之刑。河館衆人,無罪釋放!簽字畫押簽字畫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