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和二十六年,正月初三,東宮太子容月偕同大皇子容奇前往城北京郊給昭王爺拜年。
原本老的昭王府離着皇宮很近,但是由於昭王爺老了喜愛清淨,早在九年前就在城北京郊三十里外建了另外一座莊園。平時住在昭王府的都是靜和,最近過年,她便也搬到這裡陪着老王爺。
王府莊園前,靜和領了府中衆人,早已恭迎守候。不時兩輛華麗的皇家馬車緩緩而來,停在府門前,從上面走下兩位皇子。
靜和俯身拜禮:“恭迎太子,大殿下。”
容月趕忙上前扶起,容奇也道:“靜和妹子,你身子不好還出來迎人,這外面這麼冷,你看你,臉都凍白了。快進去。”
靜和笑着對容奇點點頭,“承蒙大殿下厚愛了。”又拉着容月的手往王府裡走:“倒是這天寒地凍,你們大老遠的跑一趟,積雪那麼厚,我怕你們出點事兒,心一直提着呢。”
容月說:“靜和姐你擔心什麼,我是跟大哥來的,有大哥保護我呢。”說罷還衝容奇笑了一下。容奇也點點頭,但笑不語。
說話間三人已進了王府中堂,僕人上前來伺候,脫下大氅,熱帕子擦手,喝熱茶,最後各接過一個暖手壺,籠在寬大的袍袖中,進後院去。
昭王爺坐在堂中,鬚髮皓白,慈眉善目。老遠的容月就在喊皇伯父,笑吟吟的跑到昭王爺身邊撒嬌。
容奇笑道:“給皇伯請安。皇伯,您這精氣神兒可真好,我都羨慕了。皇伯今年有八十幾了吧?”
他側頭笑着問靜和。
靜和笑道:“回大殿下的話,父王八十有七了。”
容奇面露驚喜之色,“我瞧皇伯這精氣神兒,可完全看不出來。皇伯父,您這可是人瑞了啊。趕明兒我跟父皇請一道旨,給您送一道‘昇平人瑞’的匾額來,讓您做我們大榮的彭祖可好啊?”
正在撫摸容月頭的昭王爺聞言看向容奇,連連揮手:“快別鬧了啊。”又對靜和道:“去,把昨兒個他們送來的冰山雪果拿出來讓兩個孩子嚐嚐。”
“是。”靜和轉身進了後廳,穿過垂花廊,封緩就在那裡等着。
封緩走上前來,跟在靜和身後,低聲道:“郡主,離王府十里外出現了一隻遊民隊伍,白將軍懷疑那是刺客,已經帶人埋伏好了。”
靜和麪不改色,腳下疾行:“將軍現在何處?”
封緩:“在後山上的積雪亭。那裡可以縱觀王府。”
靜和:“告訴他事情有變,馬上讓他的人離開王府!越遠越好!”
封緩:“可是……”
“快去!”靜和呵斥道。
封緩轉身疾步離開。到了積雪亭,將靜和的原話告知。
趙永晝手中握着一個西洋鏡觀察遠處的地形,自馬車停在王府之前的那一刻,看見從上面下來的兩個人他就讓士兵埋伏在後山。只待靜和將二人拖延下來,天色越晚,行事越方便。此處又可藉助高山之處的優勢,隨時俯衝下去,可謂是絕好的地界。
現在已經確定東十里外的那一羣遊民是趙永修的刺客,對象無非是小太子。這招夠狠,殺了小太子,到時候大皇子再假裝受點傷,就可在皇帝面前裝可憐。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待會兒等遊民刺客一動手,趙永晝就殺下去,趁亂將大皇子也殺了,到時候再推給刺客。這就是宸王的計劃。
“離開王府?”聽了封緩的話,趙永晝將西洋鏡拿下來,疑惑的看着她:“爲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他一直在觀察王府,大皇子與小太子都入了甕,刺客也埋伏好了,這麼好的機會,怎麼就要走?
封緩:“我不知道。郡主她臉色很不好,似乎是發現了什麼可怕的地方。將軍,您既然要郡主做事,就要相信她。她一定是發現了對您不利的事情,纔會那麼焦急。總之您就先讓您的兵撤離王府吧。”
趙永晝想了想,點頭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封緩一瞪眼:“不行,你現在就帶着兵走,我要看着你走,不然我沒法跟郡主交代。”
趙永晝被她急眼的樣子逗笑了,“你這丫頭,倒挺認真的嘛。”
封緩:“事關人命,怎能不認真。你快讓你的兵撤走。”
趙永晝將食指抵在脣間,發出一聲鳴叫,然後做了一個撤退的動作。很快封緩就聽到,身後的林子裡發出輕微的窸窣聲,片刻之後,沒了動靜。
她轉過眼盯着趙永晝。
趙永晝一攤手,“都走了。不信你去搜。”
封緩:“讓你也走。快點走。”
趙永晝癟癟嘴,離開了。
封緩一直盯着,一直等人順着道走沒影兒了,纔回了王府。容奇和容月吃了午飯後,靜和也不再留他二人,反而有意讓他們早些回去。
容奇笑着打趣道:“妹紙,我聽着你這話裡話外,怎麼是趕人的意思呢?”
靜和道:“這裡離宮遠,路上又積雪厚,怕天晚了不好走。我這一片好心,大殿下不領情也就罷了。”
容奇:“好好好,我們這就走。”
容月也起身,二人與昭王爺拜了禮,由靜和送出王府莊園,上了馬車,羽林軍護送着回宮。靜和一直站在府門口,望着車隊走遠。直到都看不見了,她還站着。
封緩走上去,輕聲道:“郡主,到底怎麼了?”
靜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白將軍的兵走了沒有?”
封緩:“走了,積雪亭後面沒人了,我都派人搜過。您放心吧。連白將軍,我都是看着他走的。”
靜和的神情去沒有因此而緩解,“不,我總覺得心裡不平靜……去,組織王府衛兵,咱們得去看看。”
又說從此處莊園回京必要經過一處山峰,正是這個拐點處,突然前方斷樹擋路,停止了前進。
“怎麼了?”容奇掀開車簾,他的馬車走在前面。而容月的馬車在後面。
“殿下,是積雪將樹壓斷了,待屬下將其搬開,就可繼續前進了。”
“嗯。”容奇看了看山峰上,“動作快點。”
士兵前去挪樹,容奇轉過身看向身後。容月也正掀開簾子往外面看,看見容奇往這邊望就問他:“大哥,怎麼了?”
容奇一笑,“沒事兒,馬上就好了。”
“哦。”容月奇怪的看了前面一眼,放下車簾乖乖的坐在裡面。
容奇的面上露出一絲陰險的笑容。
很快,樹挪開了。車隊剛要前行,卻突然出現了一羣刺客。
“十一弟,呆在裡面千萬別出來!”容奇大聲喊道,然後跳下車與刺客打鬥起來。
外面的刀劍之聲令人膽戰心驚,容月稍稍拉開簾子,就看到外面羽林衛與一批遊民打扮的刺客戰的正酣。而大哥容奇也正與刺客拼搏,並漸漸的陷入包圍裡。
容月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手也緊揪着簾子。在打鬥中的容奇在某一個瞬間看過來,忽然覺得弟弟的眼神過於單純,他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顯然沒時間給他考慮這些。
下一刻,山峰上的巨石混合着積雪滾落了下來。
“是雪崩!快跑啊!”士兵大叫着。
“保護太子!快!”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容月擡起頭,馬車的車沿什麼都看不到,但是他的眼裡露出了恐懼。緊接着,馬車轟然劇烈搖動,他被晃的倒在馬車裡。幾個羽林衛拼死將馬車推離巨石的落地範圍,然而卻因爲地面積雪太滑的關係,馬車衝出了道路邊的護欄,直往山坡下衝下去。
“殿下!太子殿下!”羽林衛要去救人,卻被刺客纏住,一一截殺。而此時的大皇子容奇,也身重數刀,傷的很重。
“大殿下,快走!”爲了避免繼續下去全軍覆沒,幾個羽林衛護送着容奇殺出重圍。而容奇想下去救人,被一個羽林衛打暈了抗走跑了。
剩餘的刺客,一部分去追大皇子,然而更多的卻留在原地。地上躺着許多屍體,山道的護欄也已損壞。站在這裡看下去,草叢被碾壓的凌亂,一路橫七豎八的躺着幾具羽林衛和遊民刺客的屍體,而山坡下,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馬車的影子。
“去,下去看看,死透了沒有。”領頭的吩咐道。
兩個刺客順着山路滑下去,過了一會兒,底下傳來聲音:“頭兒,還有口氣呢!”
“你他孃的瞎嚷嚷啥呢!”
“啊不是,我是說這人還活着呢!”
“殺了!”領頭的狠聲道。
底下傳來驚呼聲。領頭的一聽,這不對勁,“怎麼回事?!”
然而下面卻再也沒有聲音傳上來。
“走。”領頭的一揮手,一衆刺客俯衝下去。果然見一個黑衣鎧甲的將士出現在馬車附近,他右手和右腳將破爛的馬車抵出一個傾斜的角度,然後將手中滴血的劍抵在車板上,露出底下已經奄奄一息的太子。
“還能撐住麼?”趙永晝沉着喘氣,問底下的人。他現在沒有餘力去將馬車掀開,只能暫時將馬車推傾斜,用劍撐起一片狹窄的空間,將容月身上的重量減輕。
容月看着他,眼睛渙散的眨了眨,剛一張嘴,血就一股腦兒冒出來,立即染的他脖子和胸前一片血紅。
趙永晝皺了皺眉,站起身,撿起地上先前被他殺的那兩個遊民的其中一把劍,拎在手裡,看着周圍道:
“速戰速決吧。”
當靜和帶着王府的府兵趕到時,趙永晝也陷入惡戰裡。這批刺客的實力非比尋常,與去年十一月他在回山西途中的那一批刺客的手法驚人相似。趙永晝當時也是一個人力戰十幾個刺客,最後是由阮顰揹着回京的,那個時候傷的那麼慘,現在也好不到哪裡去。所幸這回靜和來的及時,那些刺客見摻合進來的人越來越多,不得不快速撤離。
沒一會兒,趙永晝和小太子被府兵擡着扶着救了上來。
小太子已經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然而靜和卻只是看了他一眼,之後望向好不到哪裡去的趙永晝,眼神裡含着慍怒:“爲什麼回來,你不信我?”
原來趙永晝今天上午離開後又折返回來,一直躲在暗處盯着王府的動靜。後來的一切都按照預料之中的發展:容奇和容月的車隊被斷樹攔下,刺客出現,以及山峰上巨石的滑落,小太子的馬車滾落山崖,車毀人亡。如果上午靜和不讓趙永晝的兵撤退,那麼之後大皇子容奇也會不出意外的死於‘刺客’之手。
趙永晝吐了一口混着血的唾沫,推開扶着他的王府府兵:“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他算起來畢竟是你弟弟。我看你跟他平時關係那麼好,不想你將來想起這件事難過。”
靜和:“容奇跟他還是親兄弟呢,要你在這裡假好心。”
趙永晝扶着頭,有些奇怪的看着靜和:“我看你之前明明是不忍心,怎麼這會兒態度變這麼多。”
靜和冷冷的看着他,“因爲這個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太子。你們都被容月給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