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紛亂都是朕的責任,大晉俊才猶如大江之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物盡其用,人盡其才,衆愛卿以爲然否?”祭奠完祖先之後,司馬衷帶着默然的表情慢吞吞的開口,雖然語速很慢,似乎每一字都在仔細思量,意思還是很明白的。
“臣等羞愧萬分,此次亂起,宗室有部分責任,其中有野心之人作祟,然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臣等浴血奮戰,終於還是還天下一個安定。這也是陛下人心所向。”在諸王前面的司馬季上前一步微微欠身,然後開口道,“天理昭昭,今日之果便是昨日之花,相信不光是諸王和在座朝臣,就連再次的學子也明白這個道理。以前的混亂不過是參天大樹之內的蟲子,這些蟲子死了,大晉這棵樹會更加的枝繁葉茂。”
“臣同意燕王所說……”樑王司馬喜站出來開口聲援司馬季。
“臣同意……臣同意……”一個個藩王紛紛開口,他們每一個都有王爵在身,每一個都有自己的封國食邑,在場的二十八的藩王當中,除了被誅殺的趙王、河間王、東海王、以及在之前身死的藩王之外,便是目前宗室的中堅力量。
他們是這個帝國最爲強勢的一支力量,哪怕就把司馬季刨除在外也足夠強勢。只不過是第一和第二的差別,他們只要團結在一起,士族高門、北胡南蠻還是亂民賊軍,統統都不在話下。
“大亂之後放有大治,隱疾已除,便是輕裝上陣的時候,臣相信,我大晉的鋼鐵江山並非區區亂賊可以撼動,不光是在座朝臣,相信就是還沒有走上的仕途的俊才,也是這麼想的,今日太廟有後進俊才衆多,大可以暢所欲言,討論時政。”司馬季此言一出,又是引起宗室諸王的一片贊同。
整個宗室自從楊駿主政之後,似乎就從來沒有像是現在其樂融融,團結一致過。而這一幕落在王衍的眼中,卻令他心中一沉。就如同他之前所猜想的那樣,燕王應該是已經得到了宗室諸王的一致擁戴。
用隱晦的目光看了一眼王戎,四目相對,兩人心中都明瞭,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王戎也是出身琅琊王氏,八公之內琅琊王氏就有兩人,在一般人看來,琅琊王氏就是除了皇室宗親之外的第一大家族。可他們兩個人明白,這個第一在宗室面前,和第一百沒什麼區別。
用警告的眼神讓王敦王導兩人老實一點,王衍和王戎兩人眼觀鼻口觀心,靜等着下文,他們知道燕王這句話,只不過是給了今日辯論一個由頭。事實上對於天子是不是來太廟這件事,在很多人眼中遠不如這一場辯論。
當朝重臣誰不知道天子司馬衷的真實情況?天子根本無法理政,只能做基本的討論。整個朝廷大權都在燕王的霸府當中。
現在天子高高在上,中宮在惻,宗室諸王和重臣全部位列兩旁,司馬季的話剛剛出口,就有一人在下方越衆而出,“燕王所說也是我們這些人心中所想,依小人看來,想要重整秩序,國富民強,無非是四個字,依法治國,霸秦吞滅六國,所依仗就是法家之道。”
“霸秦國祚不長,法家備戰尚可,至於治國,這位兄臺可知霸秦二世而亡?現在天下戰亂漸熄,百姓纔剛剛喘上一口氣,迫切需要休養生息,此時嚴刑峻法施加苛政,激起民變如何是好?”一名國子學的學子施施然的越衆而出,“天下有德者居之,我大晉……”
“是天下有能者居之!”被打斷的典獄吏不以爲意的冷笑一聲,“事分兩面,前漢宣帝曾言霸道王道雜之,一味的強調德,可週天子之所以坐穩八百年江山,可都是一個個信奉法家的諸侯給撐起來的,從齊桓公開始,三晉霸主全部依靠法家治世,霸秦鼎革天下,也是法家在執掌天下,請問當時孔丘何在?”
“孔丘不是正在殺人麼,還是利用自己的職權在殺人。”另外一個典獄吏不失時機的在一旁幫腔,面帶譏諷的看着對面一衆人,“孔丘做魯國大司寇就做出這種事,儒家先賢真是令人大開眼界,表面上光明磊落,做事怎麼這麼齷齪?”
“有點意思啊,大司寇作爲執掌刑罰的官員,沒想到儒家先賢還做過刀筆吏?不知道執法的時候想沒想過依法治國。”司馬季露出一絲微笑看着身邊的樑王、武陵王等人道,“動用刑罰剷除異己,這個人卻成了儒家道德的化身。”
孔子所殺之人名叫少正卯。少正卯與孔子同時代,兩人都在辦教育。但少正卯的學校人丁興旺,而孔子的學校則是“三盈三虛”。後來孔子當了魯國的大司寇(諸侯國司法官),就將少正卯殺於宮門外的華表下。
沒想到自己手下的典獄吏,纔剛開始就把矛頭對準了儒家的頭牌,上倆就放大招,頗有司馬季不管敵人強不強,先正面剛一波試試水平的風采。他讓這些參加辯論的學生從實際出發,確實達到了目的,可這也太實際了,實際的讓人接受不了。
這些刀筆吏上來就把矛頭直指孔子,這也讓國子學和太學的學子措手不及。孔子殺少正卯是衆所周知的事情,記載於多部史書當中,他們總不能說這是假的。畢竟我大晉的最高學府所教的學子,還沒有後世各國水軍的基本操守,這個操守就是比我強的都是假的。西方懷疑中國史書,中國懷疑西方考古。
一陣語塞之後,又出來一個國子學的學子,一身正氣的道,“孔子誅少正卯,實乃聖人誅小人之舉。少正卯身具五惡:一心達而險,二行僻而堅,三言僞而辯,四曰記醜而博,五曰順非而澤,身居五惡任何一條都可以誅殺,更何況兼而有之。”
“少正卯是否有罪,難道不應該用證據說話麼?一個大司寇,掌刑罰之權,最爲基本的就是執法公正,戰國時期百家爭鳴,然而孔丘卻以模棱兩可的罪名殺人。這連你們口中的刀筆吏都不如。”聽到了國子學的學子爲孔子辯護,法家這些刀筆吏頓時鬨然大笑,“認定的應該是既成事實的東西,而不是想法。如果一旦認定對方有犯罪企圖就予以誅殺,那將會造成怎樣一個冤獄累累!孔丘做一個刀筆吏尚且不夠格,竟然還會成爲儒學領袖,真是可笑。你們儒家學子主張的齊家修身治國平天下?請問做到了哪一條?”
“問,你們做到了哪一條?”一衆刀筆吏典獄吏,齊聲詢問,別有一番氣勢。
“這算不算是我國曆史上記載的第一件文字獄?”司馬季繞着頭皮暗自琢磨,似乎有點文字獄的特徵,他沒想到自己一句從實際出發,手下這些燕王學生,就這麼出發了。天理良心,他真沒有把這次辯論開成批孔大會的意思。
但是計劃沒有變化快,而且看國子學學子一副疲於招架的樣子,似乎效果還不錯?
“孔丘自己尚且不是一個合格的執法者,你們這些師承儒學的學子,又能強的到哪裡去?民間百姓好勇鬥狠,不知敬畏,想要讓天下安定,非依法治國不可。”
“不管一個人德行到底有多麼令人敬佩,都不能代替法律,作爲儒家先賢的孔丘都如此,從儒學誕生倒現在爲止,可有一個儒生敢說自己比孔丘還強?”
“大漢十大酷吏,造就了四百年的大漢天下,誰敢說漢武昭宣之天下,沒有法家一份功勞?今時今日,天下亂相頻出,難道只是個人操守和道德問題?”
佔據優勢之後,一衆燕山大營的學生紛紛開口質問,問題一個接一個,從百姓造反一直到天災人禍,甚至還扯到了稅賦上面,讓這些國子學的學子應接不暇。因爲很多問題他們就不知道,誰知道民間到底是怎麼樣,他們可都是士族高門出身。
“好了,這一輪是法家獲勝了!”司馬季見到越來越像是批鬥大會,這已經背離了他所設想的初衷,他真沒有撅了儒家祖墳的意思。沒想到自己教出來的這批人,直接就把矛頭對準了孔子,這也出乎司馬季的預料。
不過這樣不能怪這些學生,誰讓孔子確實做過殺人的事情呢,還是做大司寇執法的時候殺人,這就不要怪從小就學習法家經典的燕山大營學生,把孔子拽出來裱了。
但總是關心孔子是不是殺人,對在場諸王來說沒什麼作用,範圍還可以更大一點,別把辯論變成了斷案,這裡都是什麼人?天子、藩王和八公重臣,聽你們在這裡打官司?還是將近一千年前的官司。
站在天子身旁的內宦魏山,在司馬衷身邊耳語一番之後,清了清嗓子開口道,“諸位俊纔可有富國強兵之策?現在天下疲敝,如何讓百姓脫離戰亂,比戰國的事情更爲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