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力主放寬言論,言官們都很興奮,此次一個說要予重罪,一個說應削職爲民,不是又倒退了?言官大譁,抨擊高拱泄私憤。見高拱、郭樸憤憤不平,不得已,徐階來了個折衷,調胡應嘉爲建寧(今屬福建)府推官。
徐階用心良苦,但高拱、郭樸認爲罰輕了,愈加仇恨徐階,而朝中言官們,同樣不滿意,不是推行放寬言論的新政嗎?出爾反爾!
這就不得不說一說這位高拱,客觀地說,這是一個半神半魔的人物。對高拱的評價有人說他有才能,能施政,有政績;也有人說他專橫暴戾,氣量褊狹,剛愎自用。貶褒不一,衆說紛紜。
徐階引進了他,他想拱走徐階不成,只能自己走人;後來張居正又引他入閣,他又與張居正水火不容,最後被逐出內閣。內閣分裂,這就給朝臣中的小人制造了竄升的機會,他們像賭徒下注一樣,押準了不就飛黃騰達了?
果然有這類人,而且不止一個。
廣東道御史齊康跳了出來,此人是永年人(今屬河北省),考取舉人,高拱是主考,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中進士。齊康彈劾徐階至關要緊的罪狀是嘉靖要立太子,徐階一直阻攔,先帝想傳位當今皇上,徐階又橫加阻攔。齊康列舉的罪狀非常離奇,其目的就是引起新君的憤怒,罷黜或處死徐階,而藏在深處的動機則是,高拱是新君的講師,新君必褊袒高拱,高拱當首輔,自己必高升。
但也因爲“罪狀”太離奇,沒人信,衆多言官羣起而攻之,圍在朝門大罵高拱唆使門生陷害首輔。高拱受不了,請求罷職。
徐階本有器量,處處避高拱鋒芒,維持大局,但如此不堪的誣陷,就在嚴嵩主持內閣時也不曾有過,他憤怒至極,立即撰寫《被論自陳》疏,要求罷職。
他在疏中說:其他罪狀不足辯,至於冊立太子一事,臣任禮部尚“書,曾四次奏請先帝冊立太子,先帝不予理會。至於傳位一事,則臣恐怕引起更大的風波,確實不敢贊同。四十三年十二月十三日、十二月十六日,兩次奉先帝詢問,臣懇切地爲先帝陳述皇上(指新君朱載垕)賢明孝順,先帝詢問的聖諭,臣奏請冊立的奏章都已歸檔可查。請將臣並臣男璠削職奪官,放還田裡。”徐階終於撂擔子了。
徐階撂擔子,不是作秀,確實出於內心。應付嚴嵩十幾年,耗盡心智,而今高拱內鬥的手段比嚴嵩更卑劣。由於內閣分裂,大臣們又漸成兩派,又開始惡鬥,當年張璁攻擊首輔楊廷和時朝廷兩派惡鬥的場面又將出現。徐階不免苦笑,大明政局的走勢,怎麼過了三十年,又拐到原處?
這一次風暴,以朱載垕允准高拱離職,“去政還鄉調治(疾病)”,齊康降兩級調地方而平息。
在此情況下,徐階連上《三乞休》、《四乞休》兩道本章,去意堅決。
然而滿朝文武挽留,新君又連下兩道聖旨,“希望體會朕的誠意,繼續贊輔,慎毋固辭” 。
身不由己的徐階無法選擇,於隆慶元年(公元1567年)四月底,復任首輔。復出之後,平反了前薊遼總督王忬、總督胡宗憲兩宗冤案。
日曆翻到了隆慶二年(公元1568年),高拱去職,郭樸心中不安,也請求還鄉獲准,內閣連去兩人,只剩四位,排位是徐階(首輔)、李春芳(次輔)、陳以勤(少傅兼太子太傅)、張居正(少保兼太子太保)。
徐階雖然出任首輔,但對首輔的職位已經興味索然了。他感到沮喪,高拱的蠻橫不可理喻,齊康的無恥醜態畢露,都令他厭惡。而自己再三乞請增內閣成員以圖共襄朝政,內閣成員卻勾心鬥角;努力創建寬鬆的輿論環境,言官中卻又開始了羣毆。自己雄心勃勃開一代新政,結果是亂紛紛一片。
自然,對策也是有的,他儘可利用首輔的權力和朝中多數大臣的擁戴讓對手萬劫不復,就像張璁對待廷臣,嚴嵩對政敵採取的**消滅手段一樣。但他不是張璁,不是嚴嵩。他崇尚的是陽明心學,要“致良知”,下流手段不屑一顧;他家世代崇佛,慈悲爲懷的精神也深入骨髓。入閣十幾年,總是力圖保護正直大臣;擔任首輔五年多來,也從未動刀殺過大臣,嚴世蕃案例外,怎麼能大開殺戒?連廷杖也沒發生過一次。尤其是當他想起自己的前任,楊廷和把先帝扶上皇位,結果是罷歸,斥爲民;楊一清又怎樣,被冤致仕,怨氣沖天而死;夏言呢,掉了腦袋;翟鑾,斥爲民;嚴嵩自然不必說……想到這些,徐階不寒而慄,還是祖父說得對,“保我族類”;還是可久說得對,自身安危都沒保障怎能勵精圖治?當年楊廷和將自己留作種子,而今自己也留下了張居正這顆種子,可以退了,不如歸去。
由於徐階壓抑宦官參政,得罪了隆慶身邊的宦官,引起“中官側目”。隆慶貪玩巡幸南海子,徐階諫阻,不聽。再加上給事中張齊又來了個彈劾,徐階奮然求去,連上九道奏章“乞休”,終於獲准。二十歲出仕,四十五年後,徐階又回到了生他養他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