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位居首輔,但並無春風得意的感覺,相反,他感到了危機。
內閣裡邊,李春芳爲次輔,此人是個好好先生。陳以勤崇信陽明心學,也有共同語言。張居正更不用說,是心目中未來的中流砥柱。但是高拱和郭樸這兩位不好處,是內閣中兩個不和諧音。他暗自苦笑,自己上給先帝的《答知人》奏疏,說什麼知人的要領,說什麼大奸若忠,大詐似信。現世報了吧,自己也看走了眼。把高、郭薦入內閣,是看重兩人的才具,卻不料胸襟太窄,意氣用事,而且睚眥必報。不是說宰相肚裡可撐船麼,胸襟如此窄,縱有大才,必將壞事。但眼下要維持,不能讓剛開始的新局夭折。
然而,仇恨的種子已經播下。遺詔越是深得民心,高拱、郭樸的失落感越強,是徐階那老兒剝奪了我們參與票擬遺詔的權利,獨享盛譽!兩人琢磨起了遺詔,從中尋找破綻。他們終於找到了把柄,先帝四十五年的作爲,難道沒有一點善舉,要如此懺悔?徐階的做派是揚先帝之罪並公示於天下,如何對得起先帝?說先帝大興土木,坑害百姓,他們父子不就爲先帝重建燒掉的永壽宮麼,不也是大興土木嗎?計劃定當,兩位閣部大臣公開揚言,徐階對先帝不忠。爲攻擊徐階,他們不惜推翻遺詔。他們也許沒有想到,此舉是與朝廷百官、天下萬民唱開了對臺戲。
徐階也搞糊塗了,學富五車的內閣大臣,其識見怎麼還不如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流?
徐階終於明白,不是兩人的見識不高,而是沒有參加草擬遺詔而泄私憤,以小私而妨大公。
徐階更沒有想到,專橫的高拱在內閣中迅速挑起了一場舌戰。
一天,在內閣高拱責問徐階:“你在先帝時一直參與齋醮之事,殷勤寫青詞,先帝剛去世你就對齋醮持否定態度,現在又廣泛勾結言官,想驅逐大臣,爲什麼?”勾結言官、驅逐大臣指的是胡應嘉曾彈劾高拱,而胡應嘉是徐階的老鄉,所以懷疑是徐階的指使,目的是把自己攆出內閣。徐階被迫應戰。他平靜地說:“言官有幾十個,我怎能一個一個都勾結?又怎麼能指使他們攻擊你?再說,我能勾結,你難道不能勾結?”
熱衷齋醮自然是爲保護自己,取得信任,誰不這樣呢,你高拱不是也這樣嗎?想到這裡,徐階說:“齋醮一事,你難道忘記了你在禮部時的事嗎?我倒記得,當時先帝以密札問我:‘高拱有奏疏,自薦願爲齋醮的事效力,迫切要求參與齋醮,可不可以允許他參加?’這封密札,我還留着呢!”
內閣的一場舌戰,高拱落敗,但是他與徐階的矛盾更深了。
看來廟堂之上的大人物,與民間的草民並無不同,爲私人意氣,也會公開掐架。
內閣的分裂,不僅無法制止,而且裂痕越來越大。
隆慶元年(公元1567年),朝廷按慣例開始考察,由兵部尚書轉任吏部尚書的楊博主持,給事中鄭欽、御史胡惟新考察政績不佳被刷下。楊博是山西人,偏偏山西籍的官員全都通過。給事中胡應嘉爲了救助鄭、胡,彈劾楊博“挾私憤,庇鄉里”。這一次胡應嘉疏忽了,因爲他本人也參加了考察,當時無異議,就是贊同,現在怎麼又出爾反爾?這胡應嘉是彈劾過自己的,這次高拱抓到把柄了,說:“胡應嘉自相矛盾,要重重加罪。”郭樸密切配合說:“胡應嘉有失臣子體統,應削職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