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隱放下酒杯,拱了拱手說:“京師乃文明繁華首善之區,延平系窮山惡水貧瘠之地。徐翰林此來,不免明珠暗投,可惜了。”徐階說:
“老先生錯愛了。京師雖繁華但人才濟濟,晚生側身其間,自慚形穢。延平山多水富,山水鍾毓也是出人才之地。宋有楊龜山道南先生,繼有羅文質、李文靖兩公,延至南宋,朱子講學於此,從這方面看來,延平不失爲卓然名郡!晚生此來,有李大人調教,沐閩學文化,學刑名之術,也許能得到錘鍊,那倒是晚生的造化了。”二人對話間,李翔拈鬚微笑着,心想,這徐階不過二十八九的年紀,談吐還可以,還知延平的人物。徐階說到的龜山道南,就是北宋大儒楊時先生,人稱龜山先生,南劍州將樂縣人。楊時中進士後杜門不出,埋頭治學幾十年,後被宋徽宗徵召爲徽猷閣待制,高宗時任龍圖閣直學士。楊時師從理學奠基人程顥、程頤,當他學成南歸告別程顥時,程顥親爲送行。程顥望着楊時遠去的背影嘆道:“吾道南矣。”意思是說自己的衣鉢真傳,被楊時帶到南方去了。有此一言,所以楊時又稱道南。程顥去世,楊時又師從其弟程頤。程門立雪就是楊時和程頤的故事。至於羅文質、李文靖,學問也很了得,而朱熹更是盡人皆知了。
說到這裡,李翔接口了:“徐翰林說得也是,延平古稱南劍州,確乎是閩學重鎮,更有山水勝景,雙龍躍劍的典故就出在此地南津水,其他如九峰、華陽、西臺、鳳凰諸山;東溪、五灘、龍池之水,皆是不可多得之景,徐翰林如有意,儘可留戀。”徐階聽出這話的弦外之音。自古貶謫之官,往往心灰意冷,寄情山水,絕意功名。柳宗元貶謫永州,留戀山水,寫出了傳世的《永州八記》;蘇東坡貶官黃州,恣意優遊,登山泛舟,留下了膾炙人口的前後《赤壁賦》。李知府此番話語,無非想弄清自己此來的心態,怕自己在這裡懈怠。想到這裡,徐階答道:“謝大人關愛,徐階待罪之身,雖有優遊林壑之意,但要緊的還是忠於職守,上體聖意,聽命李大人,先把府內刑獄之事儘快熟悉,如有積案,也當理清,倘有餘暇,再去留戀也不遲。”
原來延平一府,公務繁雜,李翔體弱,頗有力不從心之感,尤其是刑案方面,窮山惡水出刁民,民間案發多,原推官疲於應付,稱病告假,一去不回。李翔壓力很大,怕的是徐階怠於職守。李翔、張隱聽了徐階的表態,這才把懸着的心放回腔子裡。於是三人推杯換盞,暢飲起來。
因徐階未帶家眷,隻身赴任,所以李翔便安排他在上房住下。那上房在大理樓西,雖不似京師官邸的獨門獨戶,卻也一應俱全。
第二天一早,徐階便去推官署上任。大明推官,與七品知縣同級,職在佐理刑辟,稽覈案牘,平疑獄,兼有今公安和法院的責任,對所屬各縣的判決,有複覈、重審的職能,對各類疑難案件,具有終審權力,責任不輕。
走進官署,迎接他的是佐吏胡嵐、書辦戚和。那胡嵐身材高挑,臉上無肉,頦下稀稀拉拉幾根鬚,再看那戚和,卻是胖墩墩的,右腮一顆大黑痣。大家略作寒暄以後便入正題。胡嵐伸手指着桌上兩堆各半尺高的案卷說:“這兩疊分別是前年和去年的積案凡三百五十件。徐大人再不來,獄中就人滿爲患了。”徐階一看,不免心驚,好傢伙,看來理清這些案子,必須殫精竭慮了。正思索間,戚書辦伸出肉鼓鼓的胖手從積案中抽出件案卷,說:“此乃積案之中尤爲棘手者,案發兩年未判,上峰催辦甚急,敬請徐大人先審。”說罷,戚和對胡嵐神秘地一笑,兩人便同時告退,把徐階獨自晾在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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