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黯然。楊豫孫又問:“莫非‘修剪’也是慈悲心?”
小知也說:“是也。貧僧這就不多說了。貧僧喝了好茶,無以爲報,贈二位幾句偈語可否?”“願聞其詳。”小知也念道:“施主發願欲成聖,忍看生靈新鬼魂?衆生渡盡證菩提,地獄不空不爲佛。貧僧晚上功課未作,就此作別。”
小知也回楊豫孫府中去了,室內又剩下楊、徐二人。二人蔘悟起小知也的話來。
楊豫孫說:“小知也‘修剪’一說,偈語四句,極含深意,似乎提示我們該做些什麼。”
徐階說:“是啊,不就提醒我們動剪刀麼?”
楊豫孫說:“那四句偈語雖淺顯易懂,卻似乎在暗示什麼。”“小知也說的,不就是地藏王菩薩麼。地藏王菩薩發願就是四句話:‘衆生渡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是一種佛門的獻身精神。”
言談之間,徐階突然一拍腦門:“小知也的四句偈倒提醒我想起了他師父當年贈我的四句偈語,還說什麼‘日後便知’。”楊豫孫大感興趣:“說來聽聽。”
徐階念道:“長江上頭遇豹言吉,欲挽狂瀾己下地獄。廟堂高處須防紀綱……”
“是了,是了!”楊豫孫說,“豹言乃聶豹、夏言。此時莫非應了第二句,爲救廷臣和蒼生,不必計較身後清譽,哪怕是日後下地獄,也必須力挽狂瀾?”
是置小嚴於死,還是網開一面,送走楊豫孫,徐階支頤思考了片刻。“忍看生靈新鬼魂?”罷罷罷,顧不得了。嚴世蕃的案子非同尋常,暗潮洶涌,若嚴嵩黨羽捲土重來,自己的身家性命實也難保,撥亂反正的計劃會成畫餅,爲求得身後的清名而枉送性命,划不來。徐階忽然想起了子路,這位孔子的高足在戰場上被砍斷了冠纓,想起老師“君子死不失態”的教誨,棄劍而整理冠纓,被敵兵砍死當場。“冠纓就讓它斷吧,小節也!砍敵要緊!”這麼一想,徐階釋然了。嚴嵩送來了急信,信中說:“此子誤老朽太多,承聖上恩典,老朽得善歸,不料此子逃歸,爲非作歹故態復萌,老朽之族橫死都門之日不遠矣。還望閣下鼎力斡旋……”看來嚴嵩委實無法控制自己的兒子,徐階思之惻然,當即回信,予以安慰。
黃光升等寫好讞辭,準備遞送通政司轉呈嘉靖之時,張守直忽然說:“近日我眼皮直跳,心神恍惚,不知有何大事發生,依我之見,還是謹慎些。”黃光升笑說:“我們已夠謹慎的了,還能再謹慎到哪裡?”“愚意先呈首輔一覽,此公一生謹慎,恐不會誤我們。”“這也使得。”兩人會同張永明,擇晚上時間來到徐府,讓座奉茶以後,徐階說:“三位法家連日審案辛苦,今日來此定有賜教。”張守直搶先說:“專爲此案,倒是我們請教來了。”這張守直系河北遵化人,嘉靖二十三年(公元1544年)的進士,爲官頗有建樹。張守直一說,黃光升操着一口福建晉江話說:“正是此意。”張永明手捧讞辭邊奉上邊說:“我們已擬定,請首輔指教。”徐階謙遜地笑說:“三位俱是法家,所擬定然妥當。”沉默片刻又說:“既已擬定,倒想一睹爲快。”於是接了過來,捧在手中,一折一折翻閱一遍,微微一笑,沉思不言。場面靜得令人發怵。三人異口同聲:“首輔笑而不言,似有瑕疵,還望指教。”“三位法家審得清,斷得明,直道而行,令人欽佩。”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等下文。“但此案撲朔迷離,暗潮洶涌,其中陷阱,不可不察。”“陷阱?陷阱何在?”三人急切地問。“諸君此奏欲置小嚴於死地,依我之見,此奏遞上,三位倒會身陷血光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