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宴會結束後, 西棠便一頭扎進了太醫院中,衆太醫顧及着他準駙馬的身份,什麼也不敢說。
要用砂鍋?用!要燒藥爐?燒!糟蹋草藥?糟蹋!於是太醫院攢了多年的靈丹妙藥被西棠不要錢似的用, 他自己也沒日沒夜的泡在太醫院裡, 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制什麼藥。
已經連着熬了兩天, 西棠也有些疲倦。
在太醫院周圍的牆上, 都爬滿了藤蔓, 稀稀疏疏的開着幾朵小花,太陽正好,西棠隨意的披着外袍出來散步, 看這小花開得好,便伸手摸了摸小花嬌嫩的花瓣, 忽然一陣風過, 小花們紛紛朝西棠的方向歪着, 像是都想被摸一下似的。
西棠擡頭望了望天,有云飄過, 可能是要變天。西棠感覺肩頭的外袍似要滑落,伸手去摸,卻被身後站着的小太監搶了先,快步上前幫西棠提外袍,就這樣, 他一手按在了小太監的手上。
小太監趕緊縮了手, 低頭退到一邊不言不語, 西棠拉緊了外袍回想着方纔那隻手, 有些太涼了。
“起風了, 回去吧。”說罷抱着胳膊抖了抖,一溜煙的跑回了屋裡。
太醫院內, 薰着幽幽的明庭香,西棠微微皺眉。他不喜歡這些薰香,整日與藥材爲伍,鼻子靈敏的很,這些薰香對他來說太濃烈了。這麼想着,便親自去將香爐中的香熄了,又開窗通氣。
回身看到還沒抄完的醫書,一時間不知是否還要抄下去。
“明日就是最後一日了吧。”西棠似是對旁人說道,卻又自言自語起來“不知今生我與阿四還能否再見。”
他說的聲音極小,若不是有心屏住氣息來聽,是聽不到他說了什麼的,那小太監似乎是沒聽見,自顧自的去整理着散落在各處的書本草藥,卻在沒人注意的角落勾了勾嘴角。
皇帝選來送木桶出宮的幾名侍衛平日裡不跟着木桶,倒像是來盯着西棠的,五十步內到處都是眼睛……
傍晚時分,他在這些眼睛的注視下,去開藥爐拿藥,藥爐很小,蓋子也只有手掌大,西棠將蓋子小心的取下,快速探手去拿爐子裡的藥。
這兩日燒製了一塊通體漆黑一寸有餘的藥膏,由西棠製成粒狀裝瓶,輕輕晃一晃,竟然滿滿當當的裝了大半瓶,西棠心滿意足的把它貼着最裡面的一層衣服放好,便昏睡在桌臺上了……
小太監見他睡了,扯過一條外袍將他蓋好,然後蹲在地上想要看清西棠的臉,西棠睡得沉,沒有感受到別人如炬的目光。
如果你能借着月光看清楚這個小太監,就會發現他的氣質半分也不像是個太監,除了長得白淨油頭粉面,望向西棠的眼神只有滿滿的眷戀。
這小太監竟是辰巳假扮的!
他一雙手輕輕地拿起西棠沒抄完的醫書,上面抄錄的全是與自己體內之毒有關的藥方。辰巳復又蹲下,貪戀的伸手去摸西棠的髮絲,有多久沒這樣看着他了,對於辰巳來說比一生都還要漫長。
“怎麼一見面就聽說你要做駙馬,真是讓人傷心。”辰巳俯身在西棠身邊耳語,西棠睡夢之中不知聽見了什麼,嘟嘟囔囔的還嘴。辰巳沒聽見,湊近他嘴邊想要聽清楚,西棠卻又不說了,均勻的喘着氣,吹得辰巳臉色發燙。
辰巳從太醫院出來,便去了驪山殿找木桶,只要木桶能平安離開,他與西棠便能無所顧忌。
木桶此時正在屋裡團團轉,不知他這小師兄明天是吉是兇,翻箱倒櫃的將他的藥找出來,想要留給西棠,辰巳進門就看見這一幕,轉身將門關好,拍了拍木桶的肩膀。
“師兄啊,我把這金瘡藥止血散都留給你,明兒個自己要多加小心啊!”木桶以爲是西棠回來了,一回頭見是個小太監嚇得臉色都白了,這小太監會不會去告狀,要不要殺了他滅口!
正糾結呢,辰巳搖了搖頭,湊近木桶了一些,木桶朝後一跳,伸手指着他“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
辰巳告訴他小點聲,然後開始幫木桶收拾東西。
“你明日出了皇宮就一路朝東走,過了護城河有一間房子,寒青他們在那,叫他們帶你走,越遠越好,藥山怕是不能回了,你可還有別的去處?”
辰巳聽身後沒了動靜,轉頭看他。
木桶神色黯然道“我在藥山住了十多年,我也老了,哪也去不動了,我只想回去。”
“可是……明晚我與西棠定會惹事,皇帝也會遷怒到你,藥山不安全。”
“可我師父的墓還在藥山。”木桶攥着衣角,像是個不聽話的孩子。
辰巳一想,他師父,那不就是西棠的娘?將西棠的娘仍在藥山,好像確有不妥……
“雖然是個衣冠冢。”木桶又說。
辰巳將包袱繫好,重重的扔到木桶懷裡“那是你的命重要還是衣冠冢重要啊!”
木桶撇撇嘴,似乎是妥協了。
辰巳看他委屈,搬着凳子坐在他眼前,對他說“我與西棠明日不知是生是死,我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能答應我們麼?”
木桶花白的眉毛皺在一起,臉上的皺紋像包子褶似的,似乎是想了一會,將懷裡的小瓶子掏出來給了辰巳。
“這個給你,上回你走只拿了四粒藥,我一直擔心着。”
辰巳捏着這被捂的溫熱的小瓶,有些說不出話,探身抱住了木桶。木桶回抱着辰巳,雙手緊緊地揪着辰巳的衣服,突然哭了出來。
“你小子可替我照顧好西棠!”
“他幾次三番爲了你命都能不要!”
“你不能讓他死了!”
“嗚嗚嗚……”
辰巳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後背給他順氣,一口一個嗯的答應着。
第二天一早,驪山殿裡的侍衛到處找西棠,宮女太監端着喜服金冠跟在侍衛身後,後來聽守夜的說駙馬爺昨晚上睡在太醫院了,一行人便浩浩蕩蕩的到了太醫院門口,卻沒人敢叫門。
“我說,你們誰去?我可端着東西呢!”領頭的小太監想起這位駙馬爺的脾氣,有些不敢進。
“我來我來!你們這羣廢物,連門都不敢叫,是駙馬嚇人還是皇上嚇人!”一名侍衛說着快步跑上臺階,叩叩叩的敲門,然後柔聲道“駙馬,該起了!”
換來臺階下衆人一片噓聲。
那侍衛有些不好意思,竟然直接破門而入,其他人也只能硬着頭皮魚貫進去,將西棠圍住。西棠眼睛還沒睜開,迷迷糊糊便被提起來套上了喜服,裡面還是他原先那一件布衣。
宮女一個給他擦臉,一個給他束髮,他也不躲不閃,乖乖任人捏圓搓扁,辰巳混在太監中間,雙手環住他的腰,親手爲他繫上腰帶。看着被衆人簇擁着出了門的西棠,辰巳這才緩緩的擡起頭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西棠是娶公主,正理應該是從宮外進來,於宮內成親,再將公主接出宮外到西棠的府院,可西棠一窮二白,更別提在皇城有府院了,皇帝哪能委屈了自己的掌上明珠,當即劃出一座空閒的府院做公主府,只道二人大婚後再搬過去,不過皇帝捨不得女兒,今晚便先住公主的清寧宮。
於是平時素淨的清寧宮今日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文寧公主更是一早起來梳妝打扮,對着鏡子照了又照。
西棠走了半晌,清醒了,不着痕跡的掃了眼周圍的人,無奈的苦笑,果然老皇帝還是不放心,派了這麼多高手守着他。他抻起自己的衣袍看了看,扎眼的紅讓他有些不敢看,趕緊將手背在身後,隨衆人先回了驪山殿候着。
木桶見他一身大紅的進了門,與他平日裡想象着西棠成親時的樣子如出一轍,挺拔、俊美,就像是個不諳世事的富家少爺。
西棠長得樣子,就沒人忍心讓他多操心一分。
“小師兄。”木桶道。
西棠淺笑着走過來摟着木桶的肩道“我成親你怎麼不高興?”
木桶越見他笑心裡越難受,誰知西棠忽然靠近他道“今晚出宮我安排了賢王送你,他可能會把你送上船,你可以去江南玩一玩。”說罷塞給了木桶一把金銀玉石,然後背對着他揚了揚手道“晚上多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