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 燈籠一直從驪山殿亮到了清寧宮,最前排掌燈的宮人手提囍字牛角燈引路,西棠身着喜服騎着高頭大馬, 身後跟着兩排宮女太監, 分別端着牽紅、喜秤、合巹酒等物, 走的緩慢。
一路浩浩蕩蕩的到了清寧宮, 西棠將公主背到紅轎上之後, 一行人便到大殿去拜皇上。紅轎停在大殿門外,喜娘將牽紅送到他們二人手中,轉而攙着公主的手臂, 想是因爲公主蒙着蓋頭,怕她看不清路。
從門口到殿內, 也就十五步, 西棠卻彷彿一瞬間回顧了前半生。吵鬧的絲竹吹打也無法擾亂他的心, 只將自己沉澱在往事中。
他想到與辰巳的初遇,想到那人一張小白臉上, 眉若遠山,目似寒星,不知穿紅色會有多好看。一想到辰巳穿紅衣的樣子,西棠便笑了,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要做駙馬, 高興的忍不住笑。
“燃燭——”應聲兩邊的紅燭都被點燃了。
“焚香——”有太監將三炷香遞給西棠, 示意他插在面前的香爐中。
此時爆竹聲起, 絲竹管絃大噪。
“香菸飄渺, 燈燭輝煌!公主駙馬, 齊登花堂!”
他們兩人被簇擁着站在大殿中央,在上, 坐的是皇帝與貴妃,在側,站的是文武百官,西棠二人扯着牽紅一同拜了天地與皇上。
老皇帝坐在高處睥睨着他們二人,滿眼裝的卻不是爲人君爲人父的慈愛,他握着貴妃的手,倒是貴妃看西棠他們的眼神中滿是溫柔憐愛。
還沒等西棠看懂,他便被文武拉到一邊敬酒去了。這平時莊嚴肅穆的大殿被佈置成了大婚的喜堂,殿內足足有幾十個人,有幾個孩子拿了牽紅到處跑着,估計是沒成年的皇子公主們,大皇子與二皇子也紛紛走過來朝西棠敬酒。
“駙馬今日真是神采俊逸,清雅不凡!往後皇妹就交給你了!”大皇子場面話一套一套的,自是比二皇子這莽夫會說話,小太監們分別呈上兩隻禮盒,裝的應是二位皇子上的禮。
西棠無所謂他們給了什麼東西,身後的太監便幫他一一收下,他出於禮貌喝下了他們二人的酒,這便一發不可收拾!
“駙馬爺!下官敬您一杯!祝您與公主百年好合!”
“還有我還有我!我可是看着公主長大的,這一杯駙馬可得喝!”
“……”
西棠疲於應付這些勸酒的,他已經有些暈了,今夜卻是不能喝醉的,西棠渙散的目光掃了一眼面前,只見還有十幾個人端着酒杯等着與他喝上一杯,他揉了揉眼,彷彿有些頭疼,捂着胸口蹙了眉,嚇得他身邊的小太監趕緊大喊了一聲“駙馬可是不勝酒力!”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了看高坐在上的皇帝,有些不敢再灌駙馬酒了,呼啦一下子四散開來,還了西棠一塊淨土。
話說禮成後公主就便被送回了清寧宮,西棠則在殿內被灌了許多酒後,仗着駙馬的身份,準備打道回府了,出了大殿,腳踏在堅硬的石板地上,半夜微涼的風灌進胸膛,他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濁氣,心中靜如磐石,身後的喧鬧彷彿沾染不了他的一個衣角,這種日子再過下去,怕是要折壽幾年了……
等西棠回到清寧宮門前時,已經有八分清醒,他擡頭望了望天,確定此時已經是子時,木桶照理說已經出了皇宮,不過他還得再走一會才能遇見楚鳳江……
西棠看向大門,心道,他還需要一些時間。
這麼想着,便不由分說的將太監宮女遣退,獨自一人推開了那貼着大紅囍字的門。
他站在門口久久不敢向前走,公主端坐在牀沿,頭上還蓋着紅蓋頭,桌上擺滿了托盤,其中一個還裝滿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好一個早生貴子。
西棠越過這隻托盤,在合巹酒那隻托盤前坐下,開始自斟自飲。
只不過他才喝了一杯,第二杯還沒斟滿,那原本乖坐在牀沿的公主居然頂着蓋頭朝他走來!西棠騰的站起身,公主走一步他便退一步,見她越逼越近,西棠無法,突然轉身要往門外跑,誰知手腕上卻是一緊,接着被公主死死拽住拉了回來!
西棠嚇了一跳,是自己喝得太多了麼?竟會被一位女子拉住走不動。
只見公主快步上前將門鎖緊,轉而面向西棠,西棠不知怎麼對女人,只得慌張的道“公主,我本無意於你。”
那公主肩膀輕輕顫抖,似是在生氣,她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酒拿在手上,舉向西棠那邊。
西棠卻不端杯,兩手攥緊了衣袖道“實不相瞞,我已心有所屬了。”說完便覺得這樣對一位女子說話似乎有些絕情,又後知後覺的生出些許愧疚。
公主將酒杯放下,轉而拿起喜秤遞給西棠,似乎想讓他幫自己掀蓋頭。西棠接過喜秤卻遲遲不敢動手。
“公主,實在是陛下逼我太甚,我又的確心有所屬,這輩子咱們是無緣了,今日之事,實在是多有得罪。”說罷就想動手將公主點暈,誰知公主閃身躲開,單手揭開了蓋頭。
西棠手中的喜秤啪的掉在地上,不錯眼珠的盯着公主的臉“你……”
“讓你掀你爲何不掀?”辰巳挑眉看着他,一身大紅的霞帔穿在他身上更襯得膚白勝雪,顧盼神飛。
他沒有戴鳳冠,只將烏黑的長髮梳起一半用紅繩纏了,剩下的便披在腦後,堪堪垂到腰際。辰巳向前走了兩步站定,抱着手臂看西棠,黑亮的眼眸裡好似盛滿了碎星,讓西棠一眼望進去便出不來。
“阿四……”西棠的眼眶有些熱,本以爲再也見不到的人,此時此刻便站在眼前,看得見摸得着,真切得很,西棠上前一步一把摟住了辰巳。辰巳感覺到西棠竟有些顫抖,心中微動,伸了手一下一下的順着西棠的背,安慰道“我來了,沒事的。”
辰巳忽然想起前幾個月兩人似乎還鬧得不可開交,自己更是把傷人的話一句不落的倒了出來,一想到當時西棠煞白的臉,便心疼的厲害。
可西棠似乎已經忘記了,毫無芥蒂的抱着他。辰巳無聲的笑笑,心道只要自己活着,誰也別想再傷西棠,下半輩子不管是三五十年還是七八個月,從前的日子不算,從他見到西棠那日起,再讓他自己走,他已經走不下去了。
“對了!”西棠突然推開辰巳,到桌邊斟滿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給辰巳“來,我們喝一杯!”
辰巳接了過來,與西棠對飲,喝罷,他勾着西棠的脖子,湊到他耳邊道“你與我天地也拜了,合巹酒也喝了,如今已經成親了。”
西棠的臉上騰的燒了起來,煞是好看,伶牙俐齒的西棠一時間無話,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鞋尖,轉而又掃到辰巳的,然後看到了他喜服的裙襬……
西棠笑出了聲,辰巳不解,托起西棠的臉讓他看向自己“你笑什麼?”
西棠一雙眼睛笑成了月牙道“你這是嫁與我了?”辰巳這才悟到自己這一身是霞帔,倒是像嫁人的樣子。但見西棠笑的好看,辰巳忍不住將額頭抵着西棠的,想也不想的道“嫁你就嫁你,有什麼所謂。”
西棠呼吸一滯,心便控制不住的亂跳,辰巳看着近在咫尺的美色,閉上眼近乎虔誠的親了上去……
“西棠,對不起。”辰巳說道。
西棠見他緊閉雙眼,長睫微顫似是不敢看自己,心中有些不忍,再一次將辰巳摟進懷裡,重重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