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出了淩河,褲腳還沒來得及攥幹,滿目的綠意便讓人當場怔在那處。
辰巳環顧四周,過腰的野草鋪了滿地,綿綿延延的蔓延到山上:“這……莫非是到了?”
再看那山,跟凌山不可同日而語,這座山探入雲霄,辰巳心中琢磨着:不知有多高。
他不知道這轎子山,還被當地人叫做轎子雪山。
西棠在茫茫草叢中四處看着,終於在山腳下隱約瞧見一座竹樓,辰巳顯然也看見了,朝那處走去。
竹樓不大,就在草叢深處,四周被割短了些,門前有一條土路不生草,辰巳猜測着是有人常年從這裡經過。
西棠遠遠地墜在辰巳的身後,他瞧見不遠處的草叢在晃動,倏的一頭小獐子便跳到自己的身上,四蹄緊緊環住肩膀,伸了小舌頭舔他的臉。
辰巳回頭看正看見這一幕,愣愣的看了好一會兒:“你們很熟?”
西棠把獐子抱回地上,用衣袖抹了把臉:“今世頭回見,也許前世是兄弟。”
“你怎知是雌是雄?”
“一摸便知~”
在小獐子的帶領下,很快走到了竹樓前,辰巳猶豫着要上前叫門,竹門便自行打開,從裡面走出來一個白髮老頭……
白髮老頭?
辰巳定睛看着他,一身粗布白衣,腰間掛着個酒葫蘆打着哈欠眯着眼……難不成這就是神醫?
老頭拎起葫蘆喝了一口四處看着,咂咂嘴喊了一聲:“東兒?”
站在西棠身邊的小獐子跑了過去……
老頭摸了摸獐子的頭,忽然感覺到不對勁,這才扒開眼睛瞅了瞅,這一瞅可把他驚呆了!
辰巳看着白髮老頭徑直的走向西棠,心中便生了疑惑,卻沒想他“你……你……你!”的,手指點着西棠半天也說不出話,最後竟吐出一句:“你是何人?”
辰巳心中的水波平了,看來是自己想得太多,竟以爲他會與這藥山神醫有些淵源。
“敢問您可是藥山神醫?”辰巳拱手彎了腰。
老頭捋捋鬍子,眼神掠過西棠道:“老夫一介鄉野郎中佔個山頭,便被人叫做神醫了?”
西棠插嘴:“還以爲神醫必會住在山頂的險境,沒想到……”
“住在那處 別說來瞧病的找不到路,連我這個老頭子都出不去家咯!”
辰巳一直低着頭沒有起身,接着道:“晚輩遠赴藥山,其實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
“晚輩想求鉤吻和天桴子。”
“!!!”老頭瞪圓了眼,你要這些個毒物作甚?
“救命。”
“哦?新鮮了,老夫活了百歲有餘,竟不知這鉤吻與天桴子能救命?”
辰巳語塞,不知從何說起。
好在老頭見他們二人衣衫襤褸,心中不忍,拉上人進了竹樓。
“你們二人可是走來的?”
西棠笑了:“門口那一黑一白兩匹馬,您沒瞧見?”
老頭瞪了他一眼,從鍋裡盛出兩碗湯麪。西棠喝了口湯,擡起臉問:“加了茯苓白朮?”
老頭挑挑眉:“吃的出來?”
西棠笑而不語。
辰巳看看西棠,又看看老頭,西棠適時地說:“茯苓白朮,皆是去溼的東西,你我二人在林子裡走了一天一夜,是該好好去去溼氣。”
辰巳瞭然的點了頭,將碗中的面吃光,西棠見他吃完了,慢條斯理的說了句:“留下這碗吧,想必神醫不懼你那點毒。”
辰巳想來也是,便去刷了碗,擱在案子上。
老頭坐在桌前看着他,忽的說了句:“你過來,我瞧瞧。”
辰巳攥了攥拳頭,還是走了過去蹲下身,老頭先是瞧他的面相,接着大手掌捏上辰巳的肩胛骨,順着手臂的天府、曲池、神門穴摁到掌心,辰巳忍着微痛,任由他將手指搭在自己的脈門。
“如何?”西棠問。
老頭閉着雙目穩如泰山:“毒已深,只能以毒養毒,這麼看來你要鉤吻與天桴子倒是有情可原。”
他張開眼睛看着辰巳的眼睛問:“你說討來救命,可是救你的命?”
辰巳垂了眼簾:“不是。”
“不是?”西棠擡高了聲音:“那你是想救誰?”
“我說過,我家兄弟六個。”
“……”西棠無奈:“莫不是六個都中毒已深?”
辰巳點頭……一時間小竹樓裡煞是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老頭敲着桌子道:“既然到了我的地方,便是緣分,鉤吻生在峭壁中,老夫已經多年沒見過了,至於天桴子嘛……隨緣,百年一生,二十年前老夫見過一顆,現如今不知有沒有。你倒不如自己去山上尋尋看。”
神醫指了明路,辰巳便奉爲聖旨,深更半夜的站在西棠的門口敲門,西棠一臉倦容的開了門卻看見辰巳和衣站在自己門口……
“有何事?”
辰巳攬着西棠的肩膀把人推回屋內,掩好了房門,他說:“你可認得鉤吻與天桴子?”
西棠點頭:“我認得。”
“幫我畫下來可好?”辰巳鋪了紙筆在西棠面前,西棠接過筆,定定的看着他:“你要這畫何用?莫不是要上山?”
辰巳就着昏黃的燭火看着西棠的臉,沒睡醒的桃花眼紅通通的,雙眉緊蹙,他是在擔心自己?
想到這個可能,辰巳脣角挑了挑:“是又如何?”
西棠擱下筆,認真道:“你可知這藥山多兇險?下三百丈綠樹成蔭,中三百丈,鮮有活物,上三百丈是頂頂厚的白雪。‘一峰天作柱,萬仞雪爲衣。鎮北神仙在,摩霄蹤跡稀。’說的就是這藥山,你可想好了?”
辰巳聽他說完,神色不變:“這藥山,我去定了。”
西棠恨恨的抓起筆,三下兩下的畫了出來,向辰巳的方向一扔:“你走吧,我是不會同你一起去的。”
辰巳笑了,將畫折了又折,揣進了懷裡:“你不去纔好,我可沒工夫照顧你。”
西棠咬牙切齒的開了房門:“出去。”
辰巳見他動了氣,收了笑臉,將他的手從門板上掰了下來,又將門死死的關嚴實,他望着西棠說:“你不去纔好,省的我有了三長兩短,還要拉你陪葬。”
西棠的怒氣一瞬間降到了谷底,眼神避開辰巳的,望向桌子上的燭臺:“知道會有三長兩短,爲何非要去。”辰巳嘆出口氣,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伸手託着下巴望向西棠,他說:“要不要聽故事?”
“我八歲被師父收養,之後陸續又來了三個兄弟,我們一共六個,都是在毒罐子裡泡大的。二哥待我最好,他活的一生都在爲師父效勞,三年前,他跟着師父出去做任務,卻沒活着回來。師傅說他是在任務中失手被殺,可我們都知道,是師父帶着他去了苗疆,苗疆王驚奇師兄毒人的身體,在他的身上試藥……師父卻沒有絲毫維護之意!”辰巳說到此處,雙手握得死緊,繃起了條條青筋。
“這是苗疆王親口說的,我們五個都知道!”
“可憐師兄死的時候,連具全屍都沒有……
還有我的四師弟,四師弟二八年華便外出辦事,那年結識了一個女子,心中喜歡得緊卻不敢靠近,爲何?便是因着我們這副破身子!他不敢碰她的手,不敢擁抱她,怕自己害死她,西棠,親眼看着此生摯愛嫁作他人婦,他怎能不瘋魔?”
“如今……二師兄死了,四師弟瘋了,只剩我們四個不知何時會步了他們的後塵。
那日大師兄跟師父說‘若我能將你毒死,便放我們自由。’
師父他冷哼一聲:‘叫你們五個都去找,也未必能尋到藥能毒的死我,哈哈,我倒是忘了,不是五個,老四害了瘋病了!’
‘不過……機會只此一次,若無人能毒死我,你們便要忠我一世。再不可任性妄爲了。’
便是這樣,我即使拼了這條性命不要,也要去尋上一尋。”
西棠聽完這一席話,有些語塞,剛想張口說些什麼,辰巳卻已站起身。
“打擾你了,早些休息,我明早便動身,咱們有緣再見。”
西棠看着他合上房門,腳步漸遠,砰的坐回了椅子上,伸手挑着燭花出神……
許久後他無力的癱在桌子上喃喃道:“辰巳,我還是不能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