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個叫做寒門的地方。
這也算是老皇帝出銀子養着的一夥暗勢力,但只是有求的時候砸重金請兩個人,閒下來便兩不相見。
寒門的門主韓平生便是辰巳口中的師父,他手下除了六個毒人,還有些正經的弟子,而毒人的存在,只有門主自己知道。
辰巳他們猜着,與他們打賭的事情,韓平生必是沒有跟別人透露過,其一他可能覺得微不足道,其二便是無人可訴,怎樣跟別人解釋毒人們的存在呢?畢竟在別人眼中,他向來是一個正人君子,好門主。
韓平生年過半百,身體好得很,所以指望他自己老死,還不一定誰耗得過誰。他的手下包括辰巳他們六人,都曾私下裡爲皇家效過力,給的酬金自然不會少,而韓平生的地位,也在業內人士中有很高的提升,所以混得還算風光。
他說自己年紀大了,脾氣似乎也變好了,竟能由着小的們鬧脾氣。
是啊,辰巳他們這樣的拼命在他眼中也不過就是孩子鬧得小脾氣,等鬧完了,就聽話了。
寒門只是一個名稱,用皇帝的話說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處處寒門。”一句話就說明了處處皆有寒門的人在,老門主一邊收着皇帝的銀子,一邊也提防着他來端自己的老窩,因此沒人知道他住在哪裡,他的手下又在何處。
韓平生給他們六個準備的地方,乍一看是個不起眼的住處,帶着暗閣,地下面便是匯聚各種毒物的地方,也是他們六個噩夢的開始。後來他們隨着年紀的增長,各有各的任務,也漸漸的不回這個住處了,就連韓平生多半都要貴人忘事的將此處遺忘在後腦勺了。
如今他們商量着找齊了東西,便在此匯合,辰巳一行距離此處也只有區區半城的路了。
越近,辰巳的心裡越亂。
西棠已經兩天沒有說過話,卻還是堅定地跟在他的馬後,眼看着到地方了,總不能帶他進寒門……
寒青倒是無所謂,大師兄會安排他的。於是辰巳在京都裡找了個客棧,開了三間房。西棠不知,以爲是一人一間,拴了馬便上了樓,辰巳便趁着這個機會先回了趟寒門。
他與寒青拐過幾條巷口,找到一排灰瓦房,門沒鎖,辰巳推開便朝裡屋去,六個住人的房間他一一走過,在自己的牀頭駐了足。
“他們應該都在下面了。”辰巳道,接着他不知觸了什麼機關,牀板被掀開:“下來吧。”
撲通兩聲,他們落了地。
六張牀下都有一條石頭隧道通向一個地方——弱水譚。
石隧道九曲十八彎,若沒個明白人帶着,便是走死也未必能出去。辰巳聽着水聲扶着牆面,不忘對寒青說:“你不要碰牆,有毒。”
寒青輕笑,心道:子醜不知帶我來過多少回,還不知道有毒?
“也不是特意將這石壁塗了毒,只是下面毒性太重,沾染上了。你怎樣?”辰巳問。
寒青抱着手臂緊隨辰巳的腳步,答了句:“小郎中體貼的很,我上回問他有沒有碰了你不會被毒死的藥,他便借了客棧的竈房給我煉了幾顆藥丸。”
辰巳停下腳步:“恐怕不是碰我吧。”
“那是自然,你個小毒物有什麼好碰的,我這是備着,以防你師兄不讓我親近。”寒青笑得陰險,辰巳的身上都起了一層雞皮。
“說起來,你與師兄相識幾載了?”辰巳繼續前行,身後寒青的腳步聲有些放緩:“你不記得第一回見我是什麼時候了?”
“我記這個做什麼。”
“那時你大概不到十歲,便是那年遇見的你師兄。不說了,你個後輩何須知道這些,快些走吧,小郎中還等着呢。”寒青催促着辰巳。
辰巳心中翻來覆去的想他方纔的話,原來師兄與他,是這麼久的朋友了。
走到隧道盡頭,能看見滿牆嵌着的夜明珠。這裡不便點火,都是毒物,若是着了火,六人就葬身於此了。弱水潭是個圓潭,裡面流淌着暗紅的水,這便是六人從小泡大的毒池子,大師兄子醜此時就在水潭邊,回身看見了辰巳二人,一時間有些愣神。
老五老六一哄而起,圍在辰巳身邊:“師兄你可算來了,我們再此整整守了五日,我與老六最先回來的,還要多出三日。”
辰巳見他們二人面色正常,精神也不錯,轉而問道:“你們二人一同去的?可找到什麼了?”
老五面色有些尷尬:“我與小六下了趟皇陵,千難萬險險些出不來,就盜了點屍毒。”
“皇陵……你們膽子肥的都能下酒了吧?”辰巳抱臂看着他們二人。
老六趕緊說:“不是現在的皇陵,是前朝的,沒人看守,荒涼的很。”
辰巳看着兩個師弟,嘆了口氣。
兩個孩子來得晚,年歲也小,如今將將二八年紀,玩心難收。便是如此關乎性命自由的事情,也敢拿來開涮。辰巳看來,取屍毒事小,盜墓撿寶貝事大。果然如寒青所說,這兩人的,不提也罷。
辰巳推開他們兩人,走向了大師兄,大師兄凌亂的挽着長髮看起來憔悴了很多。
“你怎樣?說要去找天桴子,可有找到?”子醜說完,一雙眼睛看向了辰巳身後的寒青,寒青彎了兩隻眼睛衝他笑。
“師兄,我的事先不提,聽寒青說你去了西域?”
子醜從身邊拿過一個小盒子,淺笑着掀開蓋子,裡面赫然是一隻拳頭大的黑狼蛛:“我去找了這個。”
辰巳避之不及的後退了兩步,等到子醜重新蓋好蓋子,他還是不肯走近半步“世上毒蜘蛛有的是,這黑蛛卻少見的很,不知能不能有效。”
子醜斂了眼眸:“有沒有效,也就是它了,咱們兄弟三種毒,還能一個都不中嗎?”
辰巳他們也保不準。韓平生雖說跟他們不同,並不是毒人,可也浸潤□□這麼些年,尋常的毒在他那裡也就是雕蟲小技。
寒青見他們相顧無言,伸手便要拉子醜的手,被子醜靈活的躲開,他說:“這麼些年,你是不長記性?這麼想死麼?”
寒青也不惱,收了手站過去道:“一時激動,忘了。這小毒物跟我說,天桴子被他吃了,如今要用自己的心頭血入藥,你說他是不是瘋了?”
辰巳的心思就這樣被寒青和盤托出,一時間有些忐忑,子醜聽了這話,驚訝的看着辰巳:“用你的血?你可知要取心頭血,便要用三刃的尖刀將心剜出來?”
辰巳低頭默不作聲,在大師兄面前,他彷彿還是十五六年紀的大孩子。
“我不同意。”子醜言簡意賅。寒青挑着眉看辰巳,結果收到了辰巳面無表情的一記白眼。
“師兄,天桴子在我體內,定會與血相溶,這事關咱們兄弟五人,你可要三思。”
“你是讓我用你的命來換那爲數不多的幾年自由?更何況你的血好不好用還未可知呢。”子醜激動的咳了兩聲,被寒青攬住了肩。
老五老六也湊過來,青年人總有許多的銳氣,他們兩個正當年,雖說也向往過天高任鳥飛的自由,但要踩在師兄的屍體上來成就自己,他們便做不到。
“師兄,我們的毒未必不成事,那你豈不是白死了。”
“……”
師兄真是多謝你們的兄弟情了。
等他們說完,辰巳只說了一句話:“若此時你們是我,會如何取捨?”說完便轉身朝石洞走去:“我意已決。”說這話的時候,他不是不怕,不光怕,他還遺憾。
遺憾的是,虛度二十載,他還沒看遍五嶽三川,沒瞧過揚州的花,江南的水,不知是塞外的雪比較白還是藥山的白,還有西棠……什麼都沒開始,便要結束了。辰巳越想心越涼,整個人蹲在了陰冷的隧道里,寒青從這過的時候,還被結結實實的絆了一個跟頭。
“小毒物你怎麼在這?”寒青伸手推了推辰巳的肩膀。辰巳回了句:“你又怎麼在這,不跟着我師兄了?”
“哈哈,你師兄不放心你,我自當要跟着,走吧,小郎中找不到人不知會怎樣呢。”
當辰巳他們回到客棧,一推房門便看見西棠坐在屋內,桌上擱着一個白瓷碗。西棠見他灰頭土臉的,微皺了眉,兩天內第一次與他說了話:“你去哪裡了?”
辰巳受寵若驚的看着他,繼而將目光放在瓷碗上:“我……那是什麼?”
……這樣轉話題,多虧西棠沒有追問:“藥,你把它喝了。”
辰巳走過去端起碗,便見西棠朝門外走:“你要去的地方,還有多久到?”
辰巳垂了眼:“還有兩天的路程,現在此處住幾日,我要採買些東西。”
騙人都不用打草稿,可西棠還真的信了,這便是一物降一物了吧。
回到房間門口的西棠,卻意外的看見寒青抱着胳膊倚在門邊,看樣子是在等自己。
“有事麼?”西棠問。
寒青將門推開,一馬當先的走了進去,他道:“我覺得有些事情,需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