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棠跟着進了屋子,隨手掩上了門。
寒青自顧自的坐在桌子前倒茶,自在的像是在自己的家。
“誒?小郎中,你坐啊!”
西棠走過去坐下,開門見山的問:“你想說什麼,說吧。”
寒青舉着茶杯左右晃晃,繼而擱在了桌上,他說:“你這一路都跟着辰巳,只是想給他治病?”
西棠輕笑着喝下一口茶:“不然我又圖什麼?”
“圖我們阿巳的美貌……也未嘗不可。”
西棠一口茶噗的噴了出來,盡數落在寒青的臉上身上……寒青擡手抹了一把:“今日是個大陰天,不用降雨。”
西棠忍不住咳嗽:“你方纔說……說什麼?”
可此時寒青忽然不笑了,臉板着看起來很嚴肅:“有件事情,我覺着應該告訴你。”
看着他忽然正經起來的臉,西棠心裡也有些打鼓,忍住了咳嗽聲問:“是什麼事?”
可寒青還在滴水的臉真是讓人忍的住咳嗽忍不了笑:“辰巳他怕是不想活了。”
此話一出,西棠整個人愣住了神,轉而笑了:“你開的什麼玩笑?”
“他想用自己的心頭血入藥。”寒青接着說。
西棠即使默唸着這是假的,此時卻沒有一個理由能讓他不信。天桴子被他吃了下去,若是心頭血,倒真的能具備藥的毒性,可他真能就這樣辜負自己救他的這條命嗎?
辰巳你早已死了,死在了山崖,死在了醜魚嘴下,而現在你的這條命是我西棠的。
西棠想要去找他,可走到門邊便折了回來,寒青問他:“你待如何?”他面色平靜,淡淡的說:“那就讓他死好了。”
寒青沒想到西棠會這麼說,又問:“你不在乎他的死活?”
“他自己的命,自己都不珍惜,我又能如何?”
寒青有些語塞,隱約的替辰巳感到心疼:你看上的這個人根本不在乎你喲。
等到寒青拂袖離去,西棠將茶杯摔到地上,氣的渾身都在抖,接着就收拾東西出了門,辰巳連着兩天沒看見西棠,想着他是不是已經走了?回藥山去了?
本以爲在自己死前還能多看上兩眼的……
“怎麼?你想他了?”寒青趁他不備,一條胳膊搭在辰巳背上:“他個沒良心的小郎中,走便走了。”
“不是他……”辰巳斂了眼眸:“是我沒良心。”
寒青沒將他與西棠談話的事情告訴辰巳,辰巳只當是自己將他氣走的。
“我的藥練得差不多了,師兄師弟的也齊了,就等明晚將血引進去,就能大功告成。等到我死了,這藥就交由師兄代我送去,寒青,你替我想着點。”
這交代後事一般的話,寒青真想當做沒聽見,可他的死活子醜都默認了,便不忍裝作沒聽見,這孩子若是死不瞑目,他們這些做兄長的也不能安心啊。
剩下的這一天一夜,辰巳打發了寒青,一個人坐在西棠的屋子裡。說是屋子,其實只是西棠曾落腳的客棧,一張牀千萬人躺過,辰巳卻還是流連着不捨離去,彷彿呼吸間還能嗅到那股淡淡的藥香味。他走到桌前,想到了上次那張字條,西棠沒看見的那部分寫着一句“知音者誠希,念子不能別。”
那時辰巳還以爲自己與他僅是知音情,兄弟愛,此時他提筆想要寫點什麼,卻發現沒有人會來看他留下的字條了。
辰巳手中的筆啪的落在桌面,濃墨濺在了素淨的宣紙上,他看着跳動的燭花,眼眶有些酸,自己明晚便要與世長辭了吧。
三刃的尖刀他跑了好幾家鐵匠鋪,纔打出來這麼一把像樣的,夠鋒利,一刀插進胸膛血都止不住。他將刀放好,躺上了牀,隱約間他似乎夢到了西棠。
可這並不是夢。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西棠正坐在屋子中央桌子旁喝茶,辰巳以爲自己眼花了,想要動一動卻發現自己被結結實實的捆在了牀板上!
“西棠!”辰巳喊道。
西棠卻慢慢悠悠的站起身子,懶懶散散的走到辰巳牀邊,一俯身看着他的臉說:“怎麼了?”
辰巳掙了掙,發現繩子很緊,他的心裡忽然有些沒有底,西棠該不會是知道了吧!
“你……將我放開!”
看着辰巳瞪大的眼睛,西棠心中竟有一絲快感,他手指撫了撫辰巳的臉側,淡然的說:“將你放開好去剜心嗎?”
“!!!”辰巳像是兜頭被澆了一盆涼水,整個人都被凍住了,他許久後不再掙扎了,低聲說:“你都知道了。”
西棠哼了一聲,將杯中的茶水盡數潑在了辰巳臉上,他是真的生氣了。
“你騙我說還有兩日的路程,不告訴我你要用心頭血入藥,還千方百計的要將我趕走,辰巳,你當我是朋友麼?”西棠紅着眼睛問他,辰巳心中微顫,他想說:不是朋友,我其實傾慕你很久了……
可話到嘴邊卻又被生生嚥了回去。自己現在這幅模樣,就不要火上澆油了,若是西棠一個不順心將自己變成公公那還得了!
辰巳見西棠情緒穩了,這纔敢開口:“我怎麼敢同你說這件事。你那顆菩薩心能看着我去送死麼?你走了便走了,爲何又回來?”
西棠背對着辰巳,聽他說這些話。昨晚他本沒打算如此,只是進了房間看見辰巳躺在自己的牀上,一時怒火中燒,便用針封了他幾大穴,又用繩子捆了個結實。
“我何時說過要走?”西棠一張臉湊近辰巳的,他掏出貼身放着的那張字條道:“這上面到底寫的什麼?”
辰巳抿緊了嘴。
西棠目光看向那張紙,艱難的分辨着那行字:“是句詩?”他看見辰巳的眸光亮了一下,勾着脣角笑了。
“還真是句詩。”西棠面色溫柔的看着辰巳。寒青那日說自己圖的是辰巳的美色……西棠後來想了又想,卻也不無可能。若不是當時見他擋着臉,一時興起,怎會一路輕功追趕他的馬?辰巳的辰巳,你毒不死我,卻將我迷得七葷八素。
這我也認了,可你怎能在我淪陷之後便抽身離去?
西棠右臂撐在辰巳的臉側,遠看便像是西棠伏在了辰巳身上,辰巳的心跳聲西棠都聽在耳中,兩人的臉靠的極近,能感覺到對方呼出的溫熱氣息。
辰巳腦中一片空白,心儀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前,那一雙招桃花的眼睛如此看着自己,他真是有些吃不消。耳後慢慢泛起一抹紅暈,可西棠卻沒看見,他只是癡癡地看着辰巳的眉眼,想將他的不好全都忘記。
“你想死,沒那麼容易。”西棠輕輕地說出這句話,接着將脣挪到了辰巳耳邊說了句什麼,辰巳便瘋了似得掙了起來。
西棠抽身離開,行至門前對他說:“你的大穴被我封住,明晚便能自行解開,好好睡一覺吧。”
可辰巳聽了這話掙的更厲害了,他喊着:“你別走!西棠!回來!”可西棠卻拿起了那把三刃的刀頭也不回的走了。辰巳的眼眶滾下來一滴淚,打溼了枕頭。
原來西棠對他說:“天桴子,我小的時候也曾吃過一顆,我這顆心大概也能用。”
西棠出了屋子,便笑了,他去找寒青,對他說:“今晚辰巳去不了,你帶我去吧。”
寒青有些意外:“你把他怎麼了?”
西棠卻只是笑,寒青無奈道:“他不去便沒有藥引,雖說我很樂意,但這件事若砸了,害的卻是他們兄弟五個。”
西棠摸摸脖子對他說:“我自然知道,帶我去不會有問題,還能省下他一條命。”
如此寒青定然是願意的,可這小郎中葫蘆裡買的什麼藥,他便不知道了。
辰巳一雙眼睛空洞的看着屋頂,幔帳上的褶皺都險些被他看平了,他掙不開穴道,也掙不開繩子,他喊了好多聲寒青都沒有人迴應,他只能眼睜睜的等着西棠去送死……
只要一想到那把刀會刺入西棠的胸膛,辰巳的心就止不住的疼,明明不關你的事,爲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一個將死之人!
辰巳就這樣,不眠不休,不飲不食的幹瞪了一宿的眼,窗外夕陽漸漸落下,夜幕降臨,辰巳頭一回這麼厭惡黑夜,因爲夜一深,西棠的命就難保了。
隨着天色見亮,他也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慢慢有了知覺,酥麻感漫遍了全身,他握了握拳,感覺到有些力量,便開始掙扎,繩子很快被繃斷,辰巳扶着牀沿坐起來,眼眶早已酸澀難耐。他蹣跚的撲到門邊,雙腿卻還是無力站起來。
辰巳的手指狠狠的掐着木頭門框,滴滴殷虹的血順着縫隙流下來,滴到地面上,還有……一雙白鞋上。
他擡起臉,迎着早上的陽光,有些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