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巳用過飯便又睡死了,西棠坐在竹樓前的搖椅上喂獐子,東兒是幾年前從山裡撿回來的,那時候還只是一團小毛球,許是走丟了,正巧被西棠瞧見。
帶回來後長得飛快,且不知是山裡的水土好還是西棠養的好,東兒多少帶了些靈性,他此時偎在西棠身邊,仰着脖子舔他的手。
山裡的草藥用來喂他,這是多少尋常人得都得不到的?
“師兄。”老頭走來坐在西棠身邊,驚了他一跳。
“哎……老頭啊,我爲何心裡難安呢?”西棠問。
“因爲屋裡那個?”
“不知……行醫多年,第一次感到無力,他現在因着天桴子得以續命,可他的身體已經被毒侵蝕,這次中毒只是個契因,即使這次有幸躲過,最遲幾年,也會再犯……”西棠看着東兒將手心裡的甘草吃淨,反手摸了摸它的頭頂。
“我需要想個方子,到底如何能夠根治呢……”
“師兄啊,我拜師之前也做了半輩子的大夫,曾經聽聞桃仙島是用毒大家,也有從小養毒人的習慣,可從沒聽說養的毒人能夠善終。”
“……尋常的方法定是行不通的,畢竟誰會將自己的親人養成毒人呢?而養成了毒人,誰還會考慮他們的死活?”西棠看着水藍的天空眯起了眼:“毒老四,若我真的醫好了你,是不是該好好燒幾柱香呢?”
“爲何是燒香?”
“感謝我娘在二十年前生下了如此聰敏的我啊~哈~”
“……”
等到辰巳再醒過來,便是傍晚時分了,他從竹樓內走出,從南山那邊吹來陣陣涼風還夾裹着茶花的味道。辰巳迎着微風深吸了一口氣,一雙眼睛便在院子裡尋找西棠的身影。
神醫老頭從他身邊走過,問他:“找什麼呢?”
辰巳愣了一下,轉頭看他。
“師兄在竈房熬藥,讓我把粥給你端來,趁熱喝吧。”老頭將手裡的粥碗擱在院子裡的石桌上,給辰巳讓出一個椅子,自己坐在了另一側。
他道:“你可記得是何時成的毒人?”
“從八歲被收養起,便是每日泡在毒罐子裡一個時辰,□□補藥沒斷過,如今已經十二年有餘。”辰巳答。
老頭嘖嘖的搖腦袋:“你那師父的心真是怪狠的,弟兄六個都是?”
“他們是哪年起我不知道,想來也差不多少。”
老頭看着他說完便端着碗朝竈房走去,默默地縷着鬍子想:師兄的心意沒有白費啊,這小子看樣子很念恩情嘛。
……
辰巳拐過竹樓到了竈房,見着西棠蹲在地上扇着藥鍋,袖口被他挽的高高的,露出兩條手臂。他走過去蹲在西棠面前道:“幾時能好?”
西棠看了看天說:“半盞茶的時間吧,你怎麼來了?”
“我……來刷碗。”說着辰巳將粥碗洗涮乾淨放在案子上,西棠見了又笑道:“那你刷完了,出去吧?”
“……”辰巳沒有動,西棠看着他那張臉,便知他大概是有話想說。
“你想說什麼便說吧,我一定知無不言。”西棠笑着熄了火,將藥倒出來。辰巳看着薑黃的藥湯緩緩流出,最後一滴流乾正巧滿滿一碗。他問:“這藥還要吃多久?”
“今晚一副,明天一副便夠了,不然我的藥匾都被你吃空了。”西棠捻了一塊蜜餞在他眼前晃說:“藥有些苦,要不要來一塊?”
辰巳卻說:“既然如此,我明日便走。”
西棠的手頓住,慢慢垂到了身側,他問:“爲何?”
“我已經走了太久,不知師兄弟們進展如何,我要快些回去。”
“雖然就這樣走了有些不夠義氣……不過你救了我我會記得,若我有命脫身,定會再來拜訪你。”辰巳說完低下了頭。西棠側過身子看着牆面,許久後問了句:“若你沒命脫身呢?”
辰巳笑笑:“那就辜負你費心救我了。”
“阿四……”西棠抿着脣叫他,接着說:“能不回去麼?你就像這樣雲遊四海,你那師傅也未必找得到你,阿四……”
“即便我躲得了,我的兄弟們呢?即便他們也躲得了,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心安,只有他死了。”
“……可是天桴子沒了。”
“天桴子?”辰巳摸向懷中,早已空空如也,西棠將鉤吻遞給他道:“這個還在。”
辰巳沒有去接,他雙手扳住西棠的肩膀問:“爲何沒了?”
西棠一雙眼睛眨了眨,然後看着辰巳的眼睛道:“用來救你的命了。”
辰巳皺皺眉,想了片刻,轉而鬆開了西棠,整個人向後退了兩步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天不助我!”
西棠上前拉住辰巳的手臂道:“阿四,沒了不礙的,我再上山一次找找看。”
辰巳抽出手,神色有些落寞:“你師弟說過,天桴子一百年一生,我不知你從何處找到的這一棵,想在找一棵,怕是比登天還要難。”
西棠沒有再說,他自然知道比登天還要難,但他不想看着辰巳就這樣去送死。
“毒老四,如今沒了就是沒了,你躺在牀上生死不明,只此一條路可走,你說我該怎麼辦?若你當時死了,留着這藥又有何用?”
西棠說了這麼多,辰巳卻只是翻手握了握他的手腕道:“我沒怪你。”西棠驚得重新拉住他的胳膊:“當真?”
“當真。”
辰巳說完便出了竈房,一路回了屋子。此時他有些慌,他不能怪西棠,他也沒理由怪他,但天桴子是的的確確的沒了,幾個月的努力付諸東流不說,還要賠上兄弟們的一生,這賭注太大,他是真的輸不起。
辰巳滿心都在想着怎麼辦,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
“藥……你忘記喝了。”是西棠。
辰巳給他開了門,西棠雙手捧着藥碗走了進來。辰巳一口喝光了藥,果然很苦。
西棠無聲的攤開掌心,中央躺着一枚紅豔豔的梅子。
入口酸酸的,正好解了藥的苦味。
“毒老四,你明日還是要走嗎?”西棠問。
“先不走……我還沒想好如何做。你可知還有什麼毒比較狠厲?”
西棠走過去坐在牀邊說:“我是個大夫,怎會這些害人的東西?”
“世人都說醫毒不分家,你照實說,又不是要你害人。”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你聽了去再害人,與我自己害人又有什麼分別?”
“……”辰巳無奈,對他說:“你若不說,那便出去吧,我要睡了。”
西棠一聽,將雙腿盤了起來道:“我不走。”
“你不走便在這吧。我人在屋檐下,自然是客隨主便。”說着辰巳將外衣掛好,翻身上牀,西棠坐在牀邊有些不自在,伸手捅了捅辰巳:“你當真睡了?”
“睡了。”
“不想辦法了?”
“不想了。”
“那我也睡了。”西棠說着躺在了辰巳身邊,仰着臉看屋頂,沒過多久,他又說“你往裡一些……”
辰巳稍微挪了挪身子,西棠側過身子看着辰巳的背,凸起的脊骨很明顯的消失在腰際,一頭黑髮鋪了滿後背,西棠伸手捋了一撮打着轉。
辰巳雖說要睡了,可卻毫無睡意,西棠就在自己身後,鼻息那麼明顯,他的身上還有着淡淡的藥香混着竈房的煙火味道……
“要說□□……山上是有不少,但最毒的還是要數鉤吻與天桴子,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我的確不清楚。”西棠以爲辰巳睡了,輕聲的嘆了一句,卻不知被辰巳聽了個真切。
換一條路也走不通麼……
等到身後呼吸緩了,辰巳才輕輕的轉過了身,安靜的看着西棠的眉眼,而此時,他忽然想到了一個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