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沫沫被柳宣推進了病房,柳老爺子躺在病牀上,即使他的身體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但他依然神色中帶着他特有的威嚴,眼神冷靜。
他依然是柳家的掌家人,是這六十幾年來帶着柳家走到今日輝煌的掌舵手。
他的威嚴,即使在他必須什麼都要讓人伺候的情況下,依然不容許任何人的侵犯。
想來,他的確是非常喜歡四太太的,而且信任她,所以,他的生活上的各種事情,才願意四太太都在旁邊照應着。
鄒沫沫看到柳老爺子這樣,不知道是本身太爲爺爺難過,還是想到了自己當年癱在牀上的模樣,總之,是鼻子突然發酸,眼淚不受控制地就從眼眶裡流出來了。
他的神色悲慼,看着就讓人難過。
柳宣推着鄒沫沫,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在見到爺爺的第一眼時就流了眼淚。
柳老爺子身體如此,心裡正是最敏感的時候,當然,也最易動情,他看鄒沫沫這樣爲他難過,他是感動的,覺得這個孫子比那些外孫誰都好,雖然他沒有在自己身邊長大,但是,他是最長情的一個,只有他在爲自己的身體真心地難過悲傷。
柳老爺子是左邊下半身癱瘓了,手其實還是可以動的,他朝鄒沫沫擡了擡手,聲音很小,“孩子,你過來。”
鄒沫沫被柳宣推到了病牀邊上,柳宣過來伺候爺爺躺得舒服點的時候,纔看到鄒沫沫的滿面淚水。
他默默地拿出手巾來遞給鄒沫沫,鄒沫沫接過去,擦了擦眼淚,聲音哽咽地喚柳老爺子,“爺爺,對不起,我今天才來看您。”
柳老爺子看着他,道,“沒關係。我知道你也出了事情。”
他盯着鄒沫沫頭上的紗布打量,又見他臉色白得實在可憐,沒有多少血色,就關心地問道,“頭上的傷好得怎麼樣了,阿雅還說你是在車裡撞得有了腦震盪,這不是小事,你現在可有好些了?”
鄒沫沫哭得抽噎了一下,才道,“我都好,爺爺,你不要擔心我,你要好好注意自己身體纔是。我今天才來看您,是真真不孝,我本該早點來的。”
柳老爺子道,“你就是爲來看我,才被歹徒差點劫持走,要不是鄒盛,哎,不知道後果如何?爺爺怎麼會怪你你現在纔來看望我。”
鄒沫沫又關心柳老爺子身體怎麼樣了,還說躺在牀上,每天要多幾次擦身,而且要做按摩纔好,不然會總覺得難受。
鄒沫沫這是親身經歷肺腑之言,柳老爺子感動於他的細心和溫和,還留了他在這裡給他讀一本書給他聽。
鄒沫沫聲音動聽,讀起書來,就讓聽者心境寧和而溫柔。
鄒沫沫早讀得累了,但不敢停,還是四太太過來從他手裡取走書,對老爺子道,“沫沫受傷,身體狀況差得很,你讓我來給你讀書就好了,讓他來,到底又要把他累得病加重。”
柳老爺子道,“我喜歡聽沫沫讀書的聲音,比當年江兒還柔和幾分,一時就忘了讓他停了。”
以前柳老爺子從來叫鄒沫沫“柳陌”,是現在才叫他“沫沫”,顯然是親了幾分。
四太太讓人來把鄒沫沫推到隔壁房間裡去休息,等着柳宣來了,再來送他回去。
柳宣剛纔將鄒沫沫送到這裡就和柳老爺子告了罪然後離開了,現在是柳家的關鍵時期,柳宣忙得腳不沾地,柳老爺子知道他的辛苦,不會怪罪於他。
柳瑛因爲柳老爺子這病,是徹底被柳老爺子厭棄了,她也沒有辦法,只做最後掙扎,她不僅將柳老爺子告上法庭,而且還聯合幾個董事造反,現在柳氏集團內部是鬧成一鍋粥,加上又有人趁火打劫,柳氏集團算是遇上了大波折。
柳文天這些年一直掌管國外的公司,對K城和內地的公司並不是特別瞭解,至少還沒有柳宣來得熟悉,於是,這邊事務便多是柳宣在處理,柳文天就去應對那些法律問題。
鄒沫沫最後不是被柳宣從醫院裡接走的,是被鄒盛來接着離開了。
鄒盛來接鄒沫沫,順道就先看了柳老爺子,柳老爺子還和他說了兩句話,主要是感慨鄒盛的赤誠和對鄒沫沫的好。
鄒盛道,“這些都是應該的。我和沫沫之間的情分,本來就不同一般,照顧他,保護他,都是我理所應當。說是從中有什麼目的,這纔是無稽之談。”
他知道柳老爺子有怕自己是想從沫沫入手得到柳家的東西,於是甚至在柳老爺子面前毫不掩飾地嗤笑了一聲,道,“答應把沫沫送還給柳家,我心裡倒不大樂意,沫沫原來在我身邊好好的,一回柳家來,就出這麼多事。如果他想要什麼,我想我可以給他比柳家的更多。別人猜測我是想利用沫沫,如果真是這樣,要利用,我也不會利用他,在我們現在的位置,有一種純粹的感情,這比起錢財來得重要,我想舅舅要比我明白清楚得多。您這麼多年來一直念着柳江表哥不放,難道不是因爲他視金錢權利無糞土,卻是一個普通兒子一樣地孝順和關心您嗎?”
鄒盛的話,恐怕是說到柳老爺子的心坎裡去了,柳老爺子神情些微恍惚,然後就擺手讓他出去把鄒沫沫接走,不再說話了。
想到過世的大兒子,柳老爺子總會傷懷一陣。
白居易說,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柳老爺子則是別的都能忘,對大兒子的記憶卻是越來越清楚,他認爲這是自己也許就要去見對方的緣故。
柳江從小就身體弱,但是他性格溫良而柔和,沉靜而好學。
也許是生來就如此,他不像一個商人之家的孩子,倒像是世代書香之家裡培養起來的公子哥。
柳老爺子猶記得自己的生日,別人送禮都是極普通的,偏偏柳江自己花了大把的時間,自己動手做了一隻古代的花燈,六面都是用娟布畫上去的圖,畫的還都是柳老爺子的形象,裡面放着一隻安神香薰燈,當柳江這把盞花燈提着送給柳老爺子時,柳老爺子一邊滿心歡喜感概柳江的別出心裁,嘴裡卻罵他不務正業。
柳老爺子曾經有段時間嘴裡潰瘍嚴重,吃什麼都不行,而且看病吃藥了也不好,柳江還親自下廚爲他做清淡的水果粥,柳老爺子似乎現在還記得那水果粥的味道,以至於眼眶溼潤。
那麼多的,一點點的小小的記憶,現在全都涌上來,柳老爺子也只是徒剩嘆息和心痛,一切已無法回到往昔。
他想,都是他把柳江一步步逼死的,當年柳江不想取柳宣的母親,是柳老爺子逼的,他沒辦法,只好娶了,之後夫妻不和睦,柳老爺子看在眼裡,明明有後悔,還是硬着心腸逼他不准他離婚,之後他喜歡上鄒沫沫的母親,願意和她搬出柳家去自給自足過普通人的日子,而且還帶着柳宣在身邊撫養,他那段時間明明是那樣開心快活,柳老爺子硬是讓人去做了手腳,讓鄒沫沫的母親生孩子時大出血過世了。從此,柳江幾乎就再無笑容,而且之後即使搬回柳家,也再不和柳老爺子親近。
柳老爺子一生所做的對不起天地良心的事情多了,但是,唯獨對大兒子最愧疚,他之後的日子裡幾乎都活在對大兒子的懷念之中,只是,人死不能復生,能有什麼辦法。
鄒盛接了鄒沫沫回家去,鄒沫沫本來說要再去和柳老爺子告別後再走,鄒盛卻撫着他的臉頰,眼神柔和地看着他,勸他道,“你現在去和他告別,他估計也不想看到你。我們還是先走吧,你下次再來看他。”
鄒盛剛纔對柳老爺子說的話,不僅讓柳老爺子感概叢生,他自己也因爲那話而胸中縈繞着一種凝重卻充實的感覺,他沒有把鄒沫沫推着走,而是將他打橫抱在懷裡,讓一位保鏢來給鄒沫沫推了輪椅。
鄒沫沫本不要他抱,鄒盛道,“你這麼坐了這麼大半天不難受麼?我抱着你,你舒展一下骨頭,不是要好得多。”
鄒沫沫頭靠在他肩上,眼眶紅紅的,道,“我倒是舒服些了,但是你不累嗎?”
鄒盛一笑,道,“我不累,即使累,我也高興。”
鄒沫沫被他說得帶上了笑意,溫順地由着他抱着自己。
坐上車,鄒盛就從車裡倒了一杯水給他喝,還道,“知道你在醫院裡不敢多喝水,你現在可以好好喝了,你身體本就不好,這樣子憋着更是對身體的壓力很大。”說着,又嘆了口氣,道,“真不放心你走出家門一步。”
鄒沫沫將水杯接到手裡,慢慢喝了,道,“那你得去哪裡找個洗手間我用。”
鄒盛將他抱在自己身上,讓司機把車開到了在市區的那座房子裡,所幸所花時間不多,鄒沫沫不喜歡用外面的衛生間,只有在熟悉的家裡才能夠暢快地解決生理問題,而且,也不用因爲某些原因而尷尬窘迫。
之後鄒盛又帶着鄒沫沫去一家臨海餐廳裡用了晚餐,這才帶着鄒沫沫回了半山別墅。
鄒沫沫晚上彈鋼琴給鄒盛聽,鄒盛手裡本拿着一本書在看,之後卻靠在沙發上睡着了,鄒沫沫看到,停下鋼琴,親自驅車去拿了一牀毯子來給鄒盛搭着,然後坐在他的身邊看着熟睡過去的鄒盛發呆。
在鄒沫沫見過娛樂圈那麼多俊男美女的情況下,而且,他的哥哥柳宣本身是一個讓人不敢多看一眼的美男子,所以,再來看鄒盛,鄒盛的面目只能算是硬朗而有風度,五官端正而有氣質,算不得頂頂出色,但是,這卻是鄒沫沫所認爲最美好的一個人了,熟悉他,閉着眼睛也能夠畫出他的面目來,世界上,再不會有另外一個人,讓他這麼熟悉瞭解和喜歡愛戀,也不會有另外一個人,同樣地這樣如鄒盛一般地愛他。
鄒沫沫又想到現今柳家的狀況,明明是親人,卻大打出手,最後的顏面也不顧了,鄒沫沫便非常有感悟,覺得那些金錢權利又能夠是什麼呢,還不如他就這樣安靜地看鄒盛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