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沫沫誇讚完吉米,還緊接着唱了一段吉米做的曲子,那是一段有八度音程的突然跳進和兩組上下往復的緩慢顫音的高難度曲調。
這種調子,可以通過計算機實現,但是真人卻極難表現出來。
這還是吉米第一次聽到真人唱出他寫的這一首《顫動》裡的最具美感和難度的部分,他簡直驚呆了,面前的少年用了比任何話語都極具說服力的表現手法獲得了他的認可和驚歎。
鄒沫沫唱了那一段之後,望着吉米笑着問道,“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是《顫動》裡的一部分。當時教我的沙利文老師要求我演唱過這一段,我當時練習了一段時間,後來還得到過他的讚揚。這麼久沒有唱過這一段了,希望還過得去。”
吉米激動得上前抓住了鄒沫沫的手,鄒沫沫因爲他的觸碰而神色變了變,往旁邊側了側身子。
吉米根本沒有發現鄒沫沫排斥他的觸碰,用極其激動到有些高亢的聲音說道,“非常棒,非常棒,我當時寫這曲子的時候,就是想要的這種美感啊!”
鄒沫沫微笑着掙脫了被他抓住的手,道,“那謝謝你的肯定了。”
這時正好管家和僕人端了茶水和點心上來,郝長治和吉米都在高背椅上坐了下來,鄒沫沫收好自己書桌上的書筆記本和筆等等東西,放到一邊的架子上,這才驅着輪椅來到郝長治和吉米麪前,從茶桌上端起自己的那一杯茶,開始吃起點心來。
剛纔鄒沫沫坐在大書桌之後,面目神情這些當然和平常人是一樣的,而且吉米仔細注意過他的手了,加上剛纔又握過鄒沫沫的手,發現他的手指纖長有力,那該是彈鋼琴練習起來的。
吉米剛纔只看到了鄒沫沫的美好優秀的一面,一時間太激動真忘了他其實是個殘疾人,無法行走,只能坐在輪椅上。
現在看着鄒沫沫驅着輪椅過來,他纔想起來,這個孩子的腿有問題,不能像健康的孩子那樣跑跳,甚至不能站立行走,但是,他卻有這麼好的音樂天賦,而且還這般努力,有堅強的毅力,不自怨自艾。
吉米突然想到郝長治所說的那一句“不忍心看他難過”的話來。
像郝長治這種冷血的人,居然也會說這句話,的確是不一般。
鄒沫沫喝的是保護嗓子的羅漢果雪梨茶,面前的點心就是郝長治帶來的那個,他慢慢地吃着,又和郝長治他們說一些話,但是,其實他話並不多,主要是聽郝長治他們說。
吉米發現,即使鄒沫沫不唱歌,就是這般說話,聲音已經極動聽了。不由得感嘆上天奪走了他的一些東西,在另外的一方面卻給了他極高的補償。
當然,能有這麼好的聲音,這也與鄒沫沫從小對聲音的鍛鍊和平常生活上的節制對嗓子的保護有關。
他不會去做任何傷害嗓子和傷害聲音的事情,生活裡一切都極有規律,絕對不會走出線外,也不會想去嘗試。
也有老師問過他這樣子會不會覺得煩悶,讓他也許該走出去做些別的事情比較好,但那時候才十六歲的鄒沫沫便拒絕了,他說,走出規矩放縱自己,和一直堅持堅守自己,其實都只是一種選擇而已,沒有人可說哪一種對人比較好,所以,我願意一直堅守自己,來嘗試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我不會走出那個樊籬,並不是外面的世界對我沒有吸引力,而是這裡面的世界已經足夠我來感受和發掘。
郝長治和吉米喝的是紅茶,管家就立在一邊伺候着,一點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看管家將他們守得這麼緊,或者說是將鄒沫沫守得這麼緊,郝長治和吉米也沒有辦法。
郝長治說了幾句詢問鄒沫沫身體的話,然後就說道,“我也就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我就是個生意人,這音樂方面的事情,我還真不是內行,這讓吉米來和你說吧。”
雖然對面的是一個少年,但是吉米並沒有一種優越或者因爲年長而有的對對方的輕視感。
面前的少年雖然清透而且寧和,笑容親切,但是,卻也絲毫沒有一點弱勢的感覺,他也並沒有因爲自己身體的缺陷而有的自卑,他坐在吉米麪前,甚至有讓吉米把他當成同齡人的感覺。
吉米放下茶杯,開始和鄒沫沫談論起音樂上的事情來,先詢問了一番鄒沫沫在作曲上的老師是哪一位,鄒沫沫思索了一下才給予他回答。
他的音樂老師,在他八歲之前,在柳家時,是一位音樂學院的老師,給家中幾個孩子授課,他那時候很孤僻,不喜和人說話,最大的消遣就是自己唱歌彈琴玩,在那時候,這位老師就已經表示他很有天分,應該得到專門的培養。不過,鄒沫沫那時沒有在意這個天分,他只是喜歡彈琴唱歌,因爲這是他那時候最大的樂趣,而且他耳朵和心靈都很敏感,對聲音有和別人很不一樣的理解。
之後身體出了問題,被鄒盛接到身邊,但大多數時間是在醫院裡,那時候也根據輾轉的醫院有過幾個音樂老師,那時候,其實鄒盛並沒有有意識地請人來培養他的音樂,只是鄒沫沫身體上的病痛,他在聽到音樂和做與此有關的事情的時候,他纔會將注意力從病痛上轉移,音樂那時候只是對他的一種安慰而已。
不過,即使只是一種安慰,那時候的老師,也是每個人都對鄒盛表示過,這個孩子極有音樂天賦,不應該埋沒。但鄒盛並不想鄒沫沫做什麼音樂人,故而並不上心。
後來鄒沫沫身體好了很多,在歐洲和A國長住過好幾年,這一段時間,鄒盛才因爲鄒沫沫對這方面的興趣和天賦給他系統地請過老師,那幾位老師已經是很有名的大師了,這纔是對鄒沫沫的音樂和創作技藝最具影響的一段時間。
鄒沫沫將自己的這個經歷簡略地對吉米說了,而且還講了最喜歡的幾個老師的名字,這讓吉米非常吃驚,因爲這幾個老師都不是籍籍無名之輩,反而還是挺有名氣的,至少吉米知道她們。其中一個還是很有影響力的歌劇女歌唱家,吉米還曾經和她有過交流。
吉米聽鄒沫沫說完,沉默了一陣才說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去看看我的工作室。”
鄒沫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太陽已經要落山了,於是說道,“我很想去看看,但是今天時間已經晚了,恐怕不行。”
吉米笑着道,“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是歡迎你的,並不侷限在今天。”
鄒沫沫點點頭,道,“那謝謝你的邀請,我問問盛叔,就決定在什麼時候去你那裡看看了。”
吉米聽他說“盛叔”,就側頭看了郝長治一眼,郝長治點了一下頭,表示那就是面前這個少年的監護人。
吉米於是道,“你一定要來看看,我非常高興能夠爲你製作音樂。”
鄒沫沫笑了,道,“謝謝。”
兩人接下來又談了一陣關於作曲的事情,而郝長治對這個一點興趣都沒有,覺得非常枯燥,於是就先從鄒沫沫的書房裡出來了,到樓下去坐在草地邊的太陽傘下的躺椅上看草地上的兩條狗追逐,又給人打起電話來,慢慢地,太陽已經落下去了,晚風襲來,有些涼意。
鄒沫沫和吉米非常聊得來,他還爲吉米表演了自己所作的曲子裡那幾段高難度的唱腔,聽得吉米非常興奮。
還是一直守在一邊的管家看鄒沫沫已經累了,而這位吉米先生一點也不知道體恤病人,依然不停下話題,於是她只好上前打斷兩人,對吉米道,“先生,現在時間已經晚了,我家小公子他身體不好,不能這樣長時間地坐着和人談話,今天的談話,你看,是不是可以到此結束了。”
吉米很是掃興地看着這位四十幾歲的女管家,並且明顯表現出不快來,不過,那女管家也一點也不示弱,吉米想到自己這是在別人地盤上,還是該禮貌一些,就只好同意了。
又問鄒沫沫之後什麼時間還有空,他再來拜訪他,鄒沫沫道,“你來之前可以打個電話來,我大部分時間都是有空的。今天和吉米先生談話非常愉快,以後你可以常來。”
吉米非常熱情地過去給了鄒沫沫一個吻臉禮,讓鄒沫沫不自在地愣了一愣。吉米笑道,“從此就是朋友了。你們中國人有個詞叫忘年交,便是我們這種樣子吧。”
鄒沫沫點點頭,笑了笑,道,“的確是的。還有個成語叫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或者說是一見如故,就是我們這樣子吧。”
吉米又輕輕地擁抱了他一下,又邀請他一定要去他的工作室參觀,這才離開了。
管家非常高興他們能夠走,讓女傭人送客後,又去詢問鄒沫沫身體有沒有什麼不適。
鄒沫沫道,“藍姨,你太嚴厲了。我今天很高興,和吉米先生談話,受益頗多。”
管家也不能再說什麼,只推他下樓去在黃昏的院子裡走走,然後就是晚飯時間。
回去的路上是吉米開車,他還處在亢奮之中,道,“他是個爲音樂而生的人,只能走上音樂之路。”
郝長治卻對這個不是很感興趣,問道,“你說動他進公司做藝人沒有?”
吉米不快地瞥了他一眼,道,“這麼掃興的話,我怎麼會這次就問。不過,他邀請我經常去看他,以後有的是機會說。先邀請他去我的工作室看看,說不定他就有興趣讓我爲他製作音樂了。”
郝長治道,“這還是你第一次求着別人做音樂吧,感覺如何?”
吉米一笑,“沒有比這感覺更好的了。比起打磨那些只有長相的庸才,雕琢這定然會閃耀迷人光彩的寶石纔是最快意的事情。像你這樣眼裡只有錢財和美色的人,是不能明白我的。”
郝長治譏笑了一聲,道,“那你好好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