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佛道之爭,背後往往都有着強烈的政治因素。
武則天崇佛,不是因爲她當過尼姑,而是因爲李家崇道,拜老子爲祖宗,崇佛抑道是爲了確保自己稱帝的合法性。
金、蒙古、南宋,三國交替之際,三國國主爭相邀請丘處機出山,成吉思汗不遠萬里請丘處機雪山講道,是看重了道教對於穩定世俗政權的影響,但當元朝建立之後,舉西藏佛教之力,暗助國師八思巴壓制全真教,其目的無非也是爲了統治。
茅山祖師陶弘景助梁武帝三教合一,周武帝滅佛,暗含胡漢之爭,北五祖、南五祖與當時的世家大族交好等等;事實證明,除了像是陳摶老祖這種罕見的隱仙鹹魚派的奇葩,越是厲害的道佛二門,就越會抱大腿。
而要想成爲官方宗教,就必須幹掉另一家,毀其廟,毀其經文,屠其師徒,拿敵方人頭做晉升的臺階!
但是道門盛世已經經過了三十多年,李達下意識的忽略了佛教的影響,甚至完全沒有想到,當年還是皇長孫的鄭宏吉會走這步妙棋。
如今陽司已經基本取代道門的作用,那麼某種意義上來說,正一道已經不是那麼需要了。
而且既然無法判斷道門之中,有多少是心向自己,又有多少是心向太上皇,那麼最簡單的辦法,便是趕盡殺絕!
驅逐正一道只是第一步,狠招還在後面呢,如果不是平頭和尚的提醒,李達完全沒有意識到,一場超級慘烈的政治鬥爭已經近在眼前。
正一道有至少九名大法師,但是陽司、陰司、北禪院,已經完全有實力跟對方較勁,滅道之後,哪怕是太上皇甦醒,也完全沒奈何了。
至於隱藏在朝中的鬼太子黨、各大黨派山頭、甚至是有威脅的皇親國戚,同樣可以清洗一片。
李達這下終於明白,他其實是對皇帝是看走眼了,這皇帝動不動就拉着他的小手,一副江山社稷、身家性命的重責就交給卿的姿態,搞的他還有點小感動,甚至還有一種諸葛亮的錯覺。
但指不定對方心裡想的是,‘等朕培養的和尚滿級後就弄死你丫的!’
想到這裡,李達心中悚然,自己上清宗弟子的身份是不是暴露的有點早了?
不過仔細琢磨了下,說不定這是自己嚇自己,上清宗和正一道是絕對死敵的關係,皇帝未必會卸磨殺驢。
不過把生死大事寄託在政治人物的良心上,這絕對是扯蛋的事!
好在情報來的及時,李達苦思冥想了半夜,有兩件事,一定要做!
第一,必須在‘借佛滅道’的大震動前,完成與正一道,不,是與整個道門的切割!
第二,必須儘快查明龍司線索,只要有確鑿的證據證明鬼太子還活着,那自己就有絕對的利用價值。
只要做到了這兩點,那麼自保足夠!
‘道門若是被打壓成功,佛門必然勢大,到時候朝廷則需要重新的平衡,我如果趁勢崛起,就可以成爲用來平衡的另一極,再也不是隻能靠着皇帝來維持權勢的鷹犬角色。’
深夜,李達的眼裡閃爍着野心的光芒,陽司之中,有大量道門背景的鎮魔校尉、捉妖長吏,自己知道紛爭降至,就可以提前庇佑他們,期間坐山觀虎鬥、栽贓嫁禍、安插親信、明爭暗奪,無數個計劃想出,又在完善、改進之中。
如果沒有足夠大的權勢,他拿什麼去對付未來可能降臨的魔神之王,用腦袋砸嗎?
第二日,李達招集了廠衛中大小檔頭、密衛、千戶、總旗,不管這些人人品如何,但每一個都是高手和狠角色。
“李大人啊,這一大早的,您把老官兒叫來是到底要做什麼?”老指揮使橫眉豎眼,發着牢騷。
東廠、西廠、錦衣衛合稱廠衛,其實都是皇帝的秘密警察,而由於東廠督公身份的特殊性(天子家奴),最受親信,權柄最盛時往往兼領錦衣衛,只有極少數例外(如有救駕之恩,又算是嘉靖皇帝半個一母同胞的陸炳)。
而李達雖然也有救駕之恩,但跟皇帝的親近程度遠不及陸炳,連一半都不到,充其量只算是臨時的救火隊長。
如果不是他監管東廠以來幹了幾件大事,本身實力又強大,老指揮使連鳥都不會鳥他,他錦衣衛都指揮使可不比廠公的身份要低。
“老指揮使莫急,”李達笑容不變,“只是有幾件小事要吩咐下去,需藉助錦衣衛之力。”
“呵,李大人如今還有什麼事要我這個糟老頭子幫忙?”老指揮使毫不客氣的說。
“小事而已,”李達頓了頓,眼神示意,惡叟弓着身子站了出來,陰森森的開了口。
“督公大人當初在道司大展神威,抓了正一道共計七十六名道人,如今那羣老牛鼻子被趕走了,這些小傢伙也要處理一下了。”
“什麼意思?”老指揮使感覺到了不對。
“督公的意思,是希望廠衛共同進退,今日中午,所有正一道弟子於菜市口——”惡叟並指爲刀,狠狠劈下,“全部仗殺!”
“什麼!?”
李達沒理會對方,道:“除此之外,錦衣衛要配合東廠搜查整個京城,一旦發現城中有潛藏的正一道餘孽,一律抓捕歸案,如有抵抗,先斬後奏。”
“你瘋了,你知道城裡現在有多少家道觀,又有多少豪門勳貴是哪位道人的俗家弟子!!”
老指揮使看李達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瘋子,道門大興三十年,利益網千絲百結,陽司、豪門、皇親國戚,就算連皇帝自己也只能驅逐幾個正一道首腦,不敢有其它動作,他區區一個鷹犬,到底是誰給他的膽子?!
他就不怕得罪人太多,被兔死狗烹嗎?
“東廠在民間畢竟名聲不好,如果有着錦衣衛的牌子,而且錦衣衛在京城中可以調動京營——”
“不可能,錦衣衛絕不會參與此事!”
“廠衛向來一家,東廠倒了,錦衣衛又能好到哪裡去?”李達平靜道。
“瘋子,你這個瘋子,錦衣衛全跟我走!”
玄武猶豫了下,最後還是跟在老指揮使身後,千戶、百戶、總旗,越來越多人離開。
但同樣有小部分錦衣衛沒走,朱龍站在李達身後,腳下像是紮了根一樣,而剩下的一小部分錦衣衛中,個個年輕、精明強幹,他們多是北鎮撫司的人,此司專辦要案欽案,膽子最大,於東廠也最親近。
當然,其中也不乏李達用金銀、權位收買和拉攏的人。
這些年來,老指揮使油滑、萬事不得罪人的作風同樣讓錦衣衛體系中的不少人不滿。
“好、好、你們好的很,我看你們一個個怎麼死!”老指揮使完全沒想到會有人不支持他,老臉通紅,憤憤的看了李達一眼,避瘟神的一樣離開了。
錦衣衛走後,場中清了一半,李達笑了笑,用着誘惑力的語氣道:“各位,殺人放火、升官發財,近在眼前!”
午時,豔陽高照,天光帶煞,七十六名道人仗斃於東門菜市口。
同日,飛魚袍與鬥牛服大肆搜查全城,砸道觀,破神像,大肆抓人。
史稱,光和年間三大案之一——道賊案!
……
侯府——
‘咚’‘咚’‘咚’
催命的敲門聲不斷響起。
一個道貌岸然的老道人正畏懼的盯着門口。
大量家丁手持武器站在門口。
廣威侯爺安慰道:“上師勿憂,我廣威侯府牌匾是國姓爺親自提筆書寫,他們不敢撞門,而且侯府牆高二丈,對方翻不進來,本侯已經派人通知守軍,東廠人不敢怎樣。”
“嘟嘟。”
“嘟嘟。”
奶聲奶氣的叫聲從門外響起,而且越來越大,像是夜梟,吵得人頭暈腦脹。
就在這時,一顆水缸大的怪異腦袋從牆上緩緩浮起,癡傻的大眼珠盯着老道,嘿嘿笑了起來,口水順着牙縫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