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長拳又稱洪門拳,洪門最早在技擊中的說法,是指對手正面,《大福宗法·技擊術釋名》:‘與人搏鬥,正中直進,稱踩洪門’。
廣福法師說過,長拳永遠不怕硬打,但硬打輸了,那就是真輸了。
俊仔只感到自己彷彿陷入長江大河的漩渦中,每一股勁力,都像是一道暗渦,逼的自己氣血翻滾,拳架子晃盪。
長手通勁,非長手不能達勁,其勢成,再難制,這是和尚的原話。
俊仔到底也是個天才拳師,在極險惡的關口,強摧着心靈入了拳神中,那道白馬長槍,在戰場上七進七出的瀟灑身影。
“呷!”
“噫!”
“呣!”
“嘿!”
“哈!”
每一聲佛吼,胸腔就擴了一層,表面上筋肉往外鼓起。
一根根脊椎鼓起,踝骨、胯根、盆骨、肩胛骨、肩關節、踝關節,像是根倒提反轉的長槍。
戰場兩大馬上絕技,拖刀斬、回馬槍。
槍未至,一股熱氣噴面而來,好似一條大龍張牙舞爪,落地一滾餓虎食人,可以聽見‘咕咚’‘咕咚’的血氣涌動聲化作一聲龍吟虎吼。
氣機一引,在腳踩到武場子的邊緣時,筋骨齊鳴,手與足合、肘與膝合、肩與胯合,五指和腕骨轉成一個橫軸,擰腰拔槍,
纏絲蒼龍肩擺尾!
所有人都能清晰聽到一種鐵槍摩擦刺出的撕裂聲!
“蠢貨!”胥哥拍案而起。
‘壞了!’
俊仔目光一縮,勢在人不來,那龐大凶惡的龍虎氣爆發,而對方身影卻落在一臂之外。
這一勢在必得、反敗爲勝的纏絲槍勁劈了個空。
就像是大江大潮忽然一個迴流,再以翻江倒海之勢,成倍淹沒過來。
一聲骨頭裂開的重響,俊仔撞斷武場的欄杆子,重重的摔在地面上,肋骨附近有一個明顯的凹陷,還有傷口處的一片汗水。
‘敗了!’
俊仔腦袋裡一片空白,用了廣福法師傳下的五字發聲術,強行催發氣血、拔筋轉骨,居然也敗了。
緊隨而來的,是腰間的劇痛,自己的纏絲勁沒沾到對方一根寒毛,對方的獨門勁,倒是一絲不拉的瀉在自己身上。
“俊哥!”
“阿俊!”
幾個海底鬼趕緊攙了上去,胥哥面色一青一白,生死擂,非生非死不下場,也就是說,這不是一聲認輸就可以解決的事。
他已經後悔剛剛的強出頭了。
撲街仔,你怎麼就輸了!
“上擂繼續打,生死擂上分生死。”老乞丐面無表情的道。
胥爺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口,牌子交出去,漕幫的鐵閘門便已落下!
“等等,”一直沉默不語的李達開了口。
“既然是生死擂,他的生死,是不是我說了算。”
“你想保他?”老乞丐皺眉。
“不,既然生死是我說了算,這條命就攥在我手上,我想讓他什麼時候死,就什麼時候死,不是嗎?但我現在不想讓他就這麼簡單死,不可以嗎?”李達揚眉道。
“生死不由命,由我,誰有意見?”
大家現在都聽明白了,這位揚州漕幫的打家,是要鑽規矩的空子。
老乞丐深深皺下了眉。
“講的太有道理了,後生仔你太有前途了,你個冚家鏟,還不點頭認命!”
胥爺閃電般的撲了過去,掐着俊仔的脖子死命晃着,“廢柴、癡線、叉燒,還不跪下來求饒!”
俊仔被捏的白眼直冒,艱難的道:“我、我認輸!”
周圍人一片譁然。
黑心蚊想要站出來說些什麼,卻被斷指劉無意的一個跨步擋住。
胥爺又搶過一口鳥銃,火摺子點開,就頂在火繩上,黑洞洞的槍口對着要說話的人,咧嘴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我這人很講道理的,最喜歡尊重大家的意見,誰同意,誰反對?”
想說話的堂主們頓時閉上了嘴,爲了這點不關己的事,去跟這個海盜頭子火併,腦子壞掉了。
老乞丐九爺皺眉看了許久,見沒人提出異議,這纔不滿道:“規矩之外,看人頭,但只此一次,下一次從擂臺上拉下來的,只能是屍體。”
“我欠你一個人情,”俊仔苦笑道。
“記得要還,”李達面無表情的道。
抽籤仍在繼續,但不少人的注意力已經不在這裡了。
拳術低微者,眼睛根本跟不上二人的勁力變化和技巧,拳術到了一定層次的,自然能看出,在最後的關頭,俊仔露出了一個極大的破綻。
但在場之中,只有渺渺數人能看出來,俊仔並不是自己出問題,而是被對方氣機誘發,那大江浪潮般的滾滾氣勢先如驚濤拍岸,然後又極巧妙的一放一收,引誘他招式出錯,提前打獨門勁。
氣勢的收發,是拳術境界到一個高層次的標誌。
難道,武行裡又要出一個洪拳拳系的新星?
郭通臉色已經是不加掩飾的難看,不僅是李達拳術高,而是這洪拳拳系所代表的意義。
大概是受心情影響,他的生死籤終於不再繼續‘歐’下去,果斷的抽了根死籤,然後選擇了以拳搏運,對面小漕口的堂主,露出了一個比哭還慘的表情。
拳師對於小碼頭小漕口來說,是鎮場子的存在,爲了少出一些人,誰會真的讓拳師這種層次的好手搏命啊。
磨磨蹭蹭半晌後,一個替死鬼被選了出來,面色難看的上擂臺,忽然叫道:“我要械鬥!”
老乞丐點了點頭,被挑戰者有選擇的權力。
替死鬼最後挑了一口短矛,面色緊張的盯着李達,非拳師者對抗拳師,哪怕持械,都是極風險的事。
李達精神沉浸入拳神的境界中,雙眼古井無波,他可沒忘記自己真正的對手是還沒上場的杜五,節省體力是有必要的。
龍虎氣擴散全身,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像變成了一隻小肺,一虎一吸間,氣息鼓盪全身,腳掌猛的一扒地面,木板上有一個明顯的踏裂痕跡,氣勢滾滾。
人未至,馬步踏拳!
馬步踏拳,厲害的不是拳,而是這一踏一衝的氣勢!
替死鬼慌忙間長矛一架,預想中的重力並沒有傳來,喉結微微一緊,然後就是一聲‘核桃’裂開聲響。
太祖長拳在先,擰腰、晃肩,殺招卻是寸勁捏喉!
俊仔正被人架着躺在桌面上,懂一些粗陋手藝的胥家仔正幫他矯正骨頭,看到這裡目光一縮。
他跟對方打鬥的時候就發現了,對方在打一手長拳的間隙,會時不時露出一兩手極兇狠的殺招,這種純粹爲了殺人的招式,是很少出現在普通拳路中的。
項獄見狀,暗自點了點頭,在明知接下來還有強大對手時,節省體力,甚至是節省招式都是有必要的。
而陽司流傳的殺人技藝,便是最好的選擇。
除了揚州漕口外,其他地方的碼頭也在公示人的見證下抽生死籤,然後分打擂生死,拳肉器械的搏殺聲不絕於耳,同樣,死屍也一具接着一具的拖了出去。
就連專門吃屍體的狗,都發出吃飽的‘嗚咽’聲,腥臭氣味越來越重。
圍觀者都冷漠的看着。
這就是漕幫生意。
拳頭的生意,
人命的買賣!
“郭龍王,還讓這位小哥還打嗎,這份名聲,已經足夠他出頭了吧?”
杭州龍王手上把玩着一支紅色死籤,一臉玩味。
擂臺上,李達正抓緊時間閉目休息,他的臉上、手上、還有腿上全是鮮血,小腿上有明顯的青腫。
打人不難,難的是打死人,這處傷勢,是被一個對手死前拼命所傷。
“吃什麼飯,做什麼事,他自己選的路,沒人逼着他,”郭通漠然道。
“那——”
正在這時,他身後的一個老秀才附耳說了一句。
“那就打一場吧,”杭州龍王語氣一轉,“虎爺,麻煩你了。”
在他的身手,一尊近九尺的壯漢站起身來。
“殺人虎!”黑心蚊語氣中透着一絲驚喜。
羅法嘴角微微一挑。
李達睜開眼,沒有看向殺人虎,盯着的卻是郭通,眼神冰冷。
他和這位郭爺是有恩情的。
不管怎麼說,他在揚州城外差點餓死,是這位爺給了他一口飯吃。
所以他在大嫂與大哥的明爭暗鬥中,一向保持中立,倒不完全是怕被捲入是非。
重活一世,最重要的,不就是恩怨分明麼。
如今恩已報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只有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