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客廳流溢着奶油味暖光,形色俱糜的桅子枯落的葉子也慢塗了紅瑪瑙顏色。
小塵喜得口若懸河,“狂二這回慘嘍!權王他敢得罪鴉叔嗎?也勸狂二把小富朋友的醫藥費給了。這面呢,賈明那警察朋友找到狂二,狂二還哪敢再鬧到公安局去呀?當然願意私了!你找那個南門的‘青皮’(大牙安排的),領幫人拿着你開出的那堆有腦震盪什麼的條子開口就要一萬二!”
“那些爛紙條,我託朋友開的,還花了八百多。”
——“那也合適呀。青皮唱完白臉兒了,大牙領幫人唱紅臉兒。到學校逮着狂二就要廢了他,狂二早嚇頹了,正好這陣兒青皮來了,”
“我猜準是大哥安排的,小塵你說哪有那麼巧啊。”
“哈哈,我猜也是。
然後青皮幫狂二拉開大牙,裝好人,勸狂二‘咱倆這招過面兒,也算是朋友了。我能眼睜睜看着你讓大牙廢了麼。你把那醫藥費的錢給了我也能幫你說上話——我可跟你說,大牙那火爆脾氣,爲這事進去不一回兩回了!你說你不給錢,我也爲難,沒法幫你。我還有事先走了’。
‘大哥等等!’狂二慌了說,‘可我們也就教訓教訓那小子,沒下狠手呀,怎麼這麼住院費哪!’青皮點根菸說‘這年頭人都脆弱,腦瓜子裡的傷誰說得明白呀。’接着紅臉白臉繼續唱,狂二第二天就親自把錢送醫院去了。
他那筆記本電腦和三部手機都賣了,現在還以爲是小富朋友訛他呢!仇全記他身上了,錢全跑咱們這兒了,大哥真是高。還有,”小塵開罐邦德咖啡,“小富那手機也不要了,”喝口咖啡,“就衝元小龍要五千塊錢,說買時就那價。元小龍看狂二都泥菩薩過河呢,也就乖乖給了。小富死活就留三千,說剩的是請咱兄弟喝茶的。這一票大哥算的太漂亮了,無敵了,這回咱們可有錢花啦。”
布藝沙發上,浩燃愔愔無言。
突然,他抓起佈滿裂紋的釉彩陶俑砸向小塵,歇斯底里地咆哮:“混蛋我恨透你了你們這羣混蛋,你們毀了兮兒,毀了我!”說時騰空躍起,大鵬展翅撲倒小塵,掐鵝扼雞似的摁住他的脖子撞向地板怒吼:“我不想做痞子不想做流氓,爲什麼——”
小塵臉膛發紫,額頭血管爆起。
阿骨見浩燃儼然一癲狂的猛獸,眼珠通紅,猙獰可怖。
他心頭一悸,拼命拉浩燃,咧着嘴,“大哥你這是咋地啦大哥,小塵該憋死啦。”
“哧啦”一聲,浩燃衣肩拽裂個大口,阿骨滑倒,刮掉櫃上養大金蟾的鼓肚魚缺,缸碎,金蟾蹦進鐵腳書架。
浩燃也隨阿骨跌倒,臂肘壓翻六角茶几,一摞鈔票散落在魚缸灑出的清水上。浩燃爬起,瘋狂地握拳捶着那鋒利如刃的玻璃碎片,仍舊在吼:“爲什麼一做好人我的尊嚴要被踐踏爲什麼,爲什麼一背叛良心,就擁有了權勢擁有了尊嚴擁有了這些錢,你告訴我爲什麼爲——什——麼?”
那夜,浩燃夢中:
熔岩噴濺,岩漿蠶食枯萎凋謝的草木,融化沙礫積成的冰凌,在嶙峋亂石上撞成焰火珠璣,在巨壑深谷裡流成血色溪澗。銅紫薄箔紋帶迤邐蔓延成脈絡,蛻出一片白皚皚荒寒,瓦斯味霧綢煙紗在火山口糾纏——成絢若霓裳的蜃氣,成燦如錦繡的宮殿。浩燃肋生翅羽蹬雲梯而入,卻墮進烏黑泥潭,蟒蛇鱷魚和形色恐怖的軟體嗜血生物在泥漿中游來,他愈掙扎愈下沉,接着,鞭笞啃噬撕裂心肺搗碎骨髓——浩燃猛然驚醒。
一睜眼,他看到,頭纏紗布的小塵矗立牀頭居高臨下的那對憤恨惡毒的眼睛——瞬間變得溫和而恭敬,“大哥醒了,我聽大哥說夢話,過來看看。這不,剛來哥哥就醒了。”
浩燃穿着真絲睡袍坐起,歪頭冷談地說:“白天事兒別往心裡去,這都定數。明天你叫上阿骨,我介紹幾個朋友給你們認識。”
小塵背手靠向牀頭櫃,悄悄將浩燃手機放回櫃上隱隱感覺一直殫精竭慮所爲之事終見天日,所以,畢恭畢敬說:“知道了哥哥早點睡吧。”
浩燃心知,小塵野心勃勃胸有鱗甲,與貌似頑傲詭計多端的阿骨,都心術不正,但儼然好過底下一幫豬卑狗險之徒。
又想到,非子貌厚深情內心兇殘,在醫大橫徵暴斂黑白通吃,已有諸多不滿,而蕭蕭專獨張揚,失去鐵佛這傘,大姐又能大多久呢。
浩燃長嘆聲,搖搖頭,睡了。
在沈浩燃將小塵阿骨推向華溥黑道酋長其間,谷盈盈的短信像流感患者的鼻涕——每天都有,時間不定。
常在凌晨流進浩燃的睡眠,內容十分黏稠,看完連做夢都在糯米粥裡游泳,還是爲搶喝蜂王漿。
盈盈說:愛一個人好難,可是忘記一個人更難。我知道你不喜歡許幽涵,知道我誤會你了,以前都是我不對,我道歉還不行嗎。回來好嗎,我在建材市場這租了一套房。三單元二樓,一室一廳,有水有糧食,是爲我們租的。我發誓我不會再對你傲慢對你猜疑對你亂髮脾氣了。浩燃,給我打個電話好嗎,我一個人在這兒,好孤單!
浩燃看這短信時,小塵正趴旁邊高級澡牀上。
揚州師傅用伏特加酒,推得浩燃脊背辣的。
刪除短信,浩燃到休息間按腳,旁立阿拉伯插嘴水菸袋,新式,細長曲折,過濾壺裡法國人頭馬。
服務員恭順謙卑,伺候熅着堵頭雪茄——飄然欲仙。
浩燃思忖:這樣享受生活多好,可爲什麼會不塌實空虛孤獨有負罪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