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強這人可陰着呢!你應該小心點。”晚上七點多二冬瓜盤腿坐在宿舍牀鋪上咚咚喝兩口白酒繼續說,“他就那種咬人不露齒的狗,TMD騙我多少錢了!給他做這幾個月小弟,我都沒錢吃泡麪,他卻拿錢去泡妞。你知道我今晚爲什麼沒去?說實話,沒錢了,開學到現在,沒到一個月,我管家裡要兩回錢了,都TM填凡強了。”
他用小臂揉揉醉紅的眼,“別看你平時少言寡語的,其實我挺佩服你,凡強真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我敢打賭他們晚上肯定回不來,凡強準安排他們在網吧包夜,那是拉他們也下水呢!”
他將上鋪掛的米蘭格襯衫和褲頭撥拉到一邊,趴牀沿,垂懸腦袋在牀下破爛堆中摸出瓶董酒,摁褥子上,用力擰開紅瓶蓋,遞向端坐對鋪的浩燃,“來,你也來幾口,讓那些愁事爛事都見鬼去吧!”
浩燃本已墜入烏黑不見底的井口,今日又有一個圓井蓋嚴絲合縫壓下來——頭頂廖無光芒,黑黢黢只能摸到光滑石壁及附有骯髒粘液的茸茸青苔,使絕望拋枷解鎖的怒吼咆哮。想《世說新語》中王忱評阮籍“胸中塊壘,故須酒澆之”的言語真是苦雨迷航人士的指路明燈,於是握酒瓶仰脖飲一大口。他只覺醇如岩漿,火燒火燎,刺激得他遽然亢奮,深覺前景光明。苦心人天不負,他想。煙靄般希冀又繚繞眼前,扭動腰肢朝他招手。他堅信這是一個美好追求的象徵,像沃爾芙《到燈塔去》中的燈塔一樣,但誰又能確定不會是卡夫卡筆下無法企及的城堡?
欷歔間,一首笛奏的《飄曲》響起,二冬瓜掏一翻蓋手機貼臉頰高聲說:“你回來了……在哪呢……你那破手機扔了得了……明天我去手機店正好幫你修……你不是在舍了嗎?那我馬上就下去。”
二冬瓜醉醺醺要穿鞋卻滑倒在地,浩燃忙扶他回牀。他作勢起身又重重跌在牀上,“媽媽的,這酒還挺有勁兒!”他醉眼惺忪地咂嘴說:“這、這扯不扯,還喝高了!怎麼辦,你多沒?”
“腿也飄,但還能走!”浩燃頷首。
“那太好了,幫個忙。我倆朋友手機都壞了,託我明個一起帶去修修。幫我取回來唄,不是102就是105,沒事你挨個窗戶看看,反正就那趟。”
浩燃嗯了聲,下樓從101趴門看到105,那門口一近視眼正鬼鬼祟祟打着電話向樓外觀望,見到浩燃,指了指105宿舍意思“我正打電話,手機在屋了你去取吧”。
浩燃開門,宿舍闃寂,手機就放在靠門牀鋪上。
他拿起準備讓那近視眼確認一下,可出門卻發現那人無聲蒸發了。
浩燃低頭瞧瞧,心說“這麼好的手機也不耐用,趕緊回去問問別再拿錯了”。
忐忐忑忑回舍,二冬瓜拿到手機回電話,像浩燃解釋說:“我朋友着急,有事先走了。沒拿錯!他倆手機我再不認識可得了,一個下歌曲下死機了,那是對象看到有女的短信,一生氣給扔水裡了!”
黑夜不足以包裹浩燃的整塊睡眠,流出一角凉在溫煦潤澤的朝陽下,隨踢踏腳步聲揮發、消散。
新一日,浩燃充滿力量彷彿鼓足氣的皮筏子足能在湍急水流中搏擊翻騰欲飛的白Lang。
室友們疲憊而歸時已癱成一堆稀泥,顏色憔悴,形容枯槁,髮型或如鳥巢或如沙丘,一個賽一個的出奇。
有膽壯的早在舍內響起呼嚕,剩餘都強忍睏倦去課上睡——而同類,在教室裡伴教授的搖籃曲矇頭酣眠者,還是多得一如中國袞袞諸公。
而教授,也不過照本宣科,極度厭倦,恨不能搬臺錄音機以替他念經。
而浩燃,則凝視窗外萋萋芳草下定決心“得去萊比登大學,到德國或許我纔有機會去加拿大”。
可惜這渺茫希望被骯髒罪惡的虎口扼死在襁褓中成爲蒼白悽婉的絕望。
中午浩燃被拉到宿舍時,一小撮人正圍攏在他的牀鋪四周。腦滿肥腸的管理員用炭黑色右手抿抿兩鬢不服帖的短髮,將兩個眼熟的空酒瓶遞給身邊老師,回身指牀鋪問:“這是你的鋪位?”瞧見浩燃點頭,便腆肚子提提褲子用沙啞嗓音訓斥,“有人反映你經常在宿舍酗酒,這是違反規定的你知道不知道。今天中午又有學生舉報你與手機失竊的事有關。現在我命令你把你的密碼箱打開。”
“這事和我沒有關係!我沒做過!”浩燃辯白道。
“有沒有關係以後再說,現在是讓你把你的箱子打開,你聽不懂人話麼?”站在管理員身後的中年男人瞪眼睛粗魯地高聲大喝。
浩燃怏怏不樂地彎腰拽出旅行箱,蹲身對好密碼,當箱蓋揭開時,裡面一幕令他頓時色若死灰,昨晚幫二冬瓜取的那兩部手機竟躺在自己箱子裡!!這時人堆中竄出兩男生各拾起一部低頭查看,爾後興奮地直起身中頭彩似的高喊,“對!就是這部!這個就是我丟的那個手機!”
管理員那“老實等主任訓導”之類的話在耳邊縮小,浩燃舌撟不下,如挨一記悶棍,眸前人影模糊。
人羣散去,凡強拿一把鍍銀甩刀耍花徐徐而來,嘟下嘴,哈哈笑道:“沒看出來,還會手活兒,我恐怕這回你要被學校開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