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燃那期報紙一面世就扎進諸學子口水裡,亦如其兄長叔父,沉潭跳崖,命運無異。
他將那份卷角的報紙丟窗臺上,喟然長嘆。
教室裡不願午休的好學志士都窸窣翻動着雜誌,走馬觀花,像瀏覽地推上小擺設。
窗外,梅雨霽,操場的學生,紅綠白黑、高矮胖瘦,逐漸渺小,小的不比螞蟻的觸角。
他凝望蒼穹雲朵,厚重薄稀、卷舒來去,感覺自己逐漸渺小,小的不比螞蟻的觸角。
谷盈盈悄悄到浩燃背後,蹺起腳,伸舌頭將浩燃的左耳捲進嘴裡,隨之玉手游上他肩膀。
浩燃一轉身,她仍不忘用力吸吮一下耳垂才罷手。
南面一眼鏡妹的眼鏡連跌三次。
浩燃驚赧,刷下滿臉通紅。
盈盈像偷吃糖的孩子,微笑着tiantian嘴脣說:“甜滋滋的。”
浩燃忙將她拉出文聯問她是不是沒吃飯餓了,她點頭說來找他去校外一家新店吃水煎包,然後看看手錶忙扯他袖子下樓怕人多排不上號。
林蔭道上,盈盈秋波綻放,目光滯留浩燃臉上,有六月大地的渴望。
浩燃無話。
倆人剛走出鏽跡斑斑的校後門,盈盈低聲驚訝道:“那不是胖子麼?”語氣中殘留着未退的溫柔。
浩燃細瞧,像是雷墩與許幽涵相隔一米右左同朝坡上走,忙表情凝重地說:“你先回去,改天在吃。”話語不夾情感,淡如冰水。
他躡手躡腳跟蹤藍格肥褲男生和橙黃長T恤女孩的背影到一家原味咖啡廳門口,因無處藏身躲進對面一個低矮破舊的釘子戶小賣店。感嘆“這一直幫查幕後主謀的人竟成了真的幕後主謀,就像整日爲貪贓枉法的人定罪的法官竟比誰都貪贓枉法,穿制服滿街抓流氓的警察竟是真正沒人抓的大流氓,課堂批評學生不會出息的老師竟是同輩中最沒出息的一位。真是:夜來風雨聲,世事太詭異啊”。
——對於許谷互咬,浩燃不露聲色,一如《道德經》所云:“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梨花落後總有結果,不攪渾,泥巴清水自可辯,畢竟力量不代表真相。
窗玻璃一層保溫板似的穢物,浩燃受騙於售貨老太,買溼巾擦灰,飛蛾撲火,六包才見亮。
浩燃窺見咖啡廳靠窗那座是胖子和幽涵時,他的心倏地跳進喉嚨,與那日電話裡聽到盈盈醉醺醺的聲音時一樣,是血液凝固爲細小顆粒沙沙流淌出體外的心境。
炎炎暑氣,流光閃爍。幽涵與胖子互看,幽涵與胖子交談,幽涵與胖子起身,幽涵與胖子推門走出咖啡廳。
小賣店髒糊糊的破門“哐啷”一聲開了,浩燃怒不可遏急步穿過馬路迎面而去,他看到:咖啡廳臺階下幽涵臉上像被揭膏藥、掀斗笠般突變的表情,胖子盛氣凌人的髮型,還有窗玻璃上噴塗的斑斕字母。
“你和她認識麼?”浩燃眼角掃了下幽涵,語氣冰冷問雷墩。
雷墩微微仰頭,露出黑圓大鼻孔,以種挑釁口吻道:“認識!怎麼?”
幽涵意識到什麼,圓睜雙眼、猛一回頭衝胖子怒吼:“你別瞎說!”旋既轉身搖頭、誠懇地向浩燃解釋:“不是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不是麼?”浩燃壓平臉上怒火,揶揄地嗤笑了聲,“確實不是我想象的那樣。”
目光隨扭頭遊蕩一圈,尖刀般又刺進幽涵瞳仁,“——是我看到的那樣!”
駛過的轎車捲起被踩扁的雪糕封皮。
幽涵嚇得像個要哭的小孩,雙手緊攥衣襟。
咖啡廳門口出來幾個服務員打扮的青年男女目不轉睛地盯向這裡。
浩燃轉身時斜吊眼睛狠狠瞥了一眼胖子,幽涵吃驚自己竟看到一對深邃的狼眸。
朝前走,加快腳步,改爲小跑,換成飛奔——到雙腿痠脹,到身心疲憊,到大汗淋漓,到火舌燎喉,到汗水衝倒額前發,到血液撐破後腦勺。伊如蝸牛負殼步步爬,到校時儼然成了馬路吸塵器,接受一路灰塵、尾氣的洗禮。
宿舍內窗簾似旌,隨風搖擺,電話彷彿餓醒的嬰兒亂叫不止,浩燃抓起話筒,幽涵委屈的聲音,“我是被胖子騙去的,他們合夥陷害我,就是給你看的,你要相信我啊。”
“哦!你領獎了嗎?”浩燃故作鎮定,“今年金雞百花最佳女演員獎是你的。”
他“啪”地掛掉電話,雙腿融化、癱軟,扶牀棱緩緩坐下,心中如入萬蟻千蟲,蠕動攢爬,好不難受,勉強起身呷口水,又重重跌倒牀上。
他十指交叉抱後腦,右腿疊上左腿,凝視上鋪牀板的豎紋,電話再次嗷嗷狂吠,獵狗般吞食屋內的寧靜。手扶牀,步履略顯蹣跚,他準備拿起話筒怒吼,卻聽到谷盈盈嬌潤柔美的聲音。
盈盈如願已償同浩燃在傍晚時分去吃了那家新開業的水煎包,人多的像黑社會砸場子,細聽一會叫“二姑”一會喊“三舅媽”,才知道都是親友捧場子。
碎茶沫沏的免費茶水,喝了一嘴醋酸味,對面服務員一面擦桌子一面將客人吃剩的半碟醬油倒到茶壺裡。
結帳時小有爭執,盈盈爭着掏錢包不小心將身份證掉在地上,浩燃幫忙拾起,清楚看到民族下面是四月十四日。
盈盈生日是四月十四日?她不和曲藝一樣都是八月十五中秋節出生的麼?想這事像米諾斯迷宮一樣撲朔迷離,若不學提休斯揣團線還真得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