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色吞蝕了遠方棱線,空氣混沌而模糊,宛如附滿污漬的玻璃所透視出的影像。泥土被曬乾踏碎成細微的煙塵,爲平整的路面鋪層薄紗。旋轉的車輪,憬憬的人影,似乎在一霎間定格,像拉斐爾的油畫,交錯卻不雜亂。街道邊一巨幅豐胸廣告牌下,幾個男輕年賣力地演奏着保羅?莫里亞管絃樂隊的《愛情是憂鬱的》,不遠處一蓬頭垢面的乞丐抱瓶啤酒斜靠在垃圾箱旁嘟着嘴打瞌睡。
“你看地下樂隊都上街頭了,大量銷售的音樂都是騙小孩零用錢的,像國外的喬?丹佛、弗利特伍德、伊古爾斯這些都成了轉瞬即逝的香皂泡。我還比較喜歡純的輕音樂。”張椰椰把一空易拉罐踢到路邊黃色長公椅底下。
“許多樂隊音樂都雜亂無章,輕音樂確實聽着愜意。”浩燃雙眸黯然無光,筋疲力盡似的手插兜,臉色泛白。
許幽涵憂心忡忡,側頭望着他,溫柔地勸戒:“醫生建議你檢查一下肺,你爲什麼這樣固執呢?”
“我很健康,不是嗎?沒事的,也許有點累吧!”浩燃尷尬一笑,眼皮疲憊地半垂着像胖女人的蝴蝶袖一樣鬆弛。
“哦唷!你剛站起來就暈倒了,嚇死人了……修正液擠不出來,那是剛嘴堵了。”吳泰泰神經病的自語半分鐘後,發現另外三位不聲不響齊刷刷盯着自己,羞愧不已,忙拱手說:“我錯了,你們說你們說!”
“一個校文聯,爲什麼那麼拼命啊。前兩天辦版報,現在又辦校報,糊弄一下也沒事,何必那麼費心思呢?”幽涵心疼他,但很委婉,“何況劉夏他們又處處刁難你,詆譭你的名聲。”她用力咬下嘴脣,吐字很慢,有小女孩哀求的味道。
浩燃引歌德話苦笑,“有的人總是對他們不理解的事情進行挖苦,對此,我們已經習以爲常。”又拿謠言打趣說,“‘文聯主席移情別戀,願意等張金花一萬年’,呵呵,看樣我得到骨灰盒裡等了。”——天知道醜女張金花在廁所聽到這謠言時跳躍的像只跳蚤,樂得連鞋都蹦丟了。
“別提張金花,除非你和誰有仇。她的相片掛門口辟邪,貼牀頭避孕,太慘無人道了。現在大夥都不傳這事,換成‘沈浩燃誘惑食堂小妹爲之殉情’,跟真事似的。”張椰椰掏懷錶看了時間,扭頭和吳泰泰目光相撞,椰椰怔怔瞅他的臉頰竟泛出兩片紅暈。
浩燃對這新聞饒有興趣,手指觸下幽涵,“怎麼說的?”
幽涵擡頭,從深思中回過神,抿嘴脣笑:“那食堂小妹站在凹字樓頂,含情脈脈對你說出此刻最想說的三個字好,縱身跳下,摔斷了脖子。”幽涵有意採用瓊瑤版,深情款款,尾尾道之。
“這絕對有枝添葉,捕風捉影!”浩燃澄清說,“其實是我在凹字樓經過,蹲窗臺上擦玻璃的食堂阿姨腳下一滑,結果喊了‘救命呀’三個字,就跌了下去,是摔斷的脖子,不過是腳脖子。”浩燃視線呆滯有松脂的黏稠感。
“哈哈,劉夏怎麼跟娛樂新聞的記者成一丘之貉了?”幽涵樂得掩口葫蘆直打趔趄,“他還說,許多正義之士搶着打電話來罵你,你寢室電話光聽筒就震壞四個,你不敢接,結果除你外那七個室友都患了耳炎呢。”
右側,達爾塔街一家美容院剪綵,人聚攏得像螞蟻窩,路上舳艫相繼,有管道淤塞的憋悶感。浩燃們只得撿空兒走。路上汽車鳴起尖利刺耳的喇叭,一奧拓師傅等急了,從窗口伸脖子拿出中國人的禮貌衝前邊叫罵:“你們他媽能不能有點素質,快點疏通疏通。”前邊公交車司機把自己當成老師,教育他前邊夏利車司機,“讓你們快點呢。媽媽的,不行就下去趕緊找交警來。”浩燃走到頭,發現堵源是一位H身型碳黑膚色的女經理,站熠熠生輝的“S曲線雪膚美容院”金色牌匾下發言:“我院,願結誠爲廣大市民服務……”——汽車蜂鳴壓倒一切。
銀灰色路燈杆邊的椰椰抽回輕鄙的目光,用李熬評金庸的口氣說,“咱國就這類僞人多哈。”嘴角垂成堅韌的弧,又向浩燃說,“放心,別看劉夏一夥煽動大家不投稿給你,就咱們沈派這幾個也足夠把校報漂漂亮亮辦完。”
幽涵正一正白挎包,偷覷浩燃一眼,低聲道:“是啊,Youcanrelyonme!”
“學校自吹自擂已經聞名遐邇了,校報也就是自己往自己臉上抹金的假把式。”椰椰忿忿道。
“可不!副校長把這塊嚼過的口香糖吐給小柳老師,她一甩手都扔你頭髮上了。”
浩燃被幽涵的妙喻逗笑了,想“這口香糖和頭髮倒像老情人見面的擁抱,頗有要同歸於盡的架勢”。浩燃又說:“這簡直是給我支沒墨水的鋼筆寫字,明明一片廢墟卻硬讓人說是盧浮宮,我總不能見學生往別人身上吐痰,還大肆宣揚‘師大學生環保意識強,寧可弄髒他人也不隨地吐痰’啊!而且我又不能瞎編寫米湯文章,上面又催命一樣催我,唉!”——如果不是爲了那份希冀,又何必自尋苦吃,將牙齒敲碎成細小鋒利的碴,忍痛嚥下去,而一道道血色劃痕只有自己在鏡中才看得清晰。
“校長不懂,以爲辦報紙跟辦女人一樣,腦袋一熱孩子就出來了,呵,無稽之談!”椰椰氣憤填膺,喘粗氣,把頭上的白色鴨舌帽子抓下來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