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語之所貴者,意也。”《文賦》:“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適。”意即文章主題。在萇授循規蹈矩,孜孜不倦的講演中每及此處必引此句,百試不厭。若提到觀察他又引《韓非子》:“觀聽不參,則誠不聞。”《孟子》:“明足以察秋毫之未。”以示自己博聞強記。事實,他的才華彷彿曇花,在考場一現後,便枯敗凋零了。
“這病還能好麼,雖然他學位與學識判若天淵,但我欣賞他爲師正直,不像那些年輕的,我寧願忍受他不厭其煩的引經據典!”四人剛出醫院來,許幽涵馬上傾吐出腹中憋久了的話。
“他說自己是肺炎,可我聽護士說都擴散到腦袋裡了。唉!努這麼多年力,不過是要上講堂,沒想才幾天,竟快上天堂了。”張椰椰搭了話,他和幽涵是代表中文系去參加比賽的。
路上,車如流星,倏爾而逝,揚起灰塵在嘈雜中旋轉起舞。浩燃提衣領:“我的尊敬也是衝他的爲師態度,衾影無慚,不愧屋漏。他不說紀曉嵐沒對上乾隆那‘妙人兒倪家少女’麼,我想‘嵩山石巖立高山’做下聯成。不過,沒泰泰那‘屎尿屁三尸暴跳’精闢,你結尾以源爲題那詩怎麼寫的?”
“哎喲,我吧就——”“打住,打住!你上一邊唱《Onlyyou》去,我幫你說,你一張嘴一天就沒了。”張椰椰一句掐菸頭的話惹得幽涵忍俊不禁。“那天下午麼,他蹲廁所裡,他慢性子,結果就寫一‘書’字。”“哎喲,你怎麼——”“打住,上一邊唱《Onlyyou》去。我還沒說完呢!人家要求不少於200字,你看浩燃,那叫險韻成詩。你就一‘書’字就能和他代表文聯參賽,別看老萇平時不理你,其實最器重你。你借我那《四書》,看完了,哎呀晚上睡覺都覺得甜。”
“你那不是《四書》,是《唐書》吧!”浩燃笑着調侃。
“哎喲,還可能是——”“打住打住,上一邊唱《Onlyyou》去!還可能《唐朝秘史》什麼的,有‘糖’有‘蜜’更能甜啦!”許幽涵故意學椰椰掐斷吳泰泰叨嘮,然後掩口葫蘆似的。
“哎喲,你說你們就——”“去!上一邊唱《Onlyyou》去!”三人不約而同說道。
炙熱陽光將一寸寸人影投射在皴得龜裂的地面上,杏仁味汽油的飽脹感在鼻孔縈紆不絕。浩燃鑽進沃爾瑪超市,其它三位等在門外。他迅速拿一高露潔牙刷,結賬時幫前面一捧包護舒寶因錢不夠而焦急的漂亮姑娘付了錢。姑娘羞紅臉問他姓名要改日歸還,浩燃一擺手奔出店外,助人爲樂了。
“你還真快,要吳泰泰我們早不等他了。我仨在討論三人行哪有我師的問題,你來就四人,論不成了。”張椰椰剛說完就去捂住了泰泰的嘴,把發言權悶死在口腔中。
“你饒了他吧!看他掙扎得跟落水兒童似的。四人就《西遊記》唄,非孔子三人行啊。上次誰問萇教授孔子弟子達者七十二人,幾人着冠,幾人未着冠來着?”
“不知道啊,可能劉夏他們吧!他們也想參賽,給萇教授送禮結果碰了一鼻子灰!”幽涵衝浩燃清麗淡泊的笑了笑。
“我寧願他叫‘夏劉’會更貼切,最後,他刁難完老萇也沒說答案,只說《論語》上有,害老萇翻了三天《論語》愣沒找到。”椰椰說三天時還特地伸四個手指強調。
“劉夏有意的,北齊人石動筩就用這問題,嘲笑博士不博。他說七十二人中着冠者三十人,未着冠者四十二人,《論語》上就有記載。那不‘冠者五六人’,五六三十;‘童子六七人’,六七四十二麼。”浩燃說完,幾人被這“曲解”逗得哈哈大笑。
談笑間,一紅T恤的熟悉身影驚雷般,劈在浩燃眼眶裡,感覺一真空水晶瓶內蜷縮的黏液狀安逸真空了,虛空中空虛,呼吸着蔓延,糾纏,結塊,癱軟。——幾日前當谷盈盈在寢室等浩燃主動認錯時,王翔一臉慚愧,跑來解釋自己追趙敏的信因匆忙忘寫名字,所以才造成誤會。盈盈不信,親自到四樓要趙敏手裡信看了之後,恍然大悟,氣沖沖找王翔恨不能罵他說“你寫信不註名就是拉屎不帶紙”,但考慮自己淑女形像,只好微怒表示這樣做無異於吃飯沒拿錢。王翔雖不懂,也唯唯諾諾,點頭如搗蒜,彷彿是自己偷了她的老公,比“屈宋江忠義堂負荊”的李逵還理虧。盈盈悔不該失手打傷浩燃,心疼了,買藥膏送過去。浩燃一臉堅強,滿嘴區區小傷不足掛齒的慪氣味。今天她買兩張《惡靈騎士》電影票,想約他,怎料他比校長還神出鬼沒。此時見到真有紅軍長征結束的喜悅,可許幽涵就像當時的蔣介石,說說笑笑依然那麼刺眼。
盈盈顧不上許多,她停佇距浩燃一米遠的數碼音像行前,眼中滯留着少有的渴望。街上一首《JustOneLastDance》,浩燃低頭,用指肚颳了刮鼻樑,心中徒然溢出些去後重逢的溫熱感。幽涵三人相覷一笑,掛一臉拈花之態,紛紛知趣揮手告別。
“浩燃。”嬌聲嗲氣的盈盈,灌浩燃一耳孔甜膩的女孩音色。
幾個飆單車的朋克仔從旁邊倏忽而過。浩燃凝睇着音像海報裡的瀚漠草原和**巉巖,愔愔無語。盈盈貪婪的目光在他面龐輾轉游浮,“你的臉還疼嗎?”她憖憖而問,彷彿那疼痛是剛哄睡的嬰兒,聲稍大便會將它驚醒。
“臉,不疼了。”浩燃想說“但,心疼”,想一想太矯情又咽回肚子。
“晚上有空嗎?陪我去看電影好嗎?”說時,她從挎包掏出兩張電影票。
“恐怕不行,過一會兒我要和王翔去參加一個同鄉會,明天又得參加詩歌大賽,今晚不能睡的太晚!”浩燃眼角爬滿報歉的藤蔓,尷尬一笑。
“嚇!你跟那些不相干的人閒逛都有時間,陪女朋友看看電影就恐怕不行了,要是還生我的氣就直說,裝什麼裝。”盈盈的憤怒從一見幽涵就已潛伏在溫馨笑容之下,以爲浩燃說點軟話軟化了僵硬的關係,自然就沖淡了憤怒,誰知他偏偏往這杯裡倒紅酒加冰塊——盈盈化妝出的嬌順終擋不住大雨的沖刷,原貌裸露了,可話一出口,噬臍莫及,故罵完潔燃暗罵自己不該此刻動怒。
浩燃想起前兩天她無理取鬧,此刻是舊怒未絕又添新怒,所以氣得鼻翅翕動像只青蛙。
盈盈猶豫一下,冷着臉抓起浩燃的手,拍他掌心兩張電影票,“你自己看着辦,我想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可是你已經讓我失望了!”浩燃轉身,盈盈窺查到他陰幽幽的目光和一臉的莫測。
同鄉只是相同翻身畫了個花臉,如果相同翻臉畫了個花身那就是不同;同鄉無法赴會的原因不同,但推遲大會的意願相同,所以浩燃被不同的人放了相同的鴿子。夜幕低垂後,浩燃的思緒落水般一陣掙扎,決定打電話告訴盈盈同鄉會推遲,有空共看電影了。室友接電話,在盈盈暗示下,誆騙浩燃說盈盈被學生會一帥哥約出去吃飯了。浩燃氣得捶胸頓足,盈盈得意半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