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酒的事既是追不回便只能作罷,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眼下芊芊已經氣喘吁吁的將樑兒的琴抱了來塞入她懷中,又快速爲她施了粉黛,簡單打扮了一番,衣裙換了厚重的錦袍,卻仍是素白的顏色。
鐘磬之聲已停,這表明下一曲將是獨奏。
能在這興樂宮獨奏者,必是大秦數一數二的樂師。
衆賓客不約而同停下私語,靜候這位即將上場的獨奏樂師。
只見殿外一個白衣女子緩緩走來。
女子年紀不大,嬌小的身軀,清麗的容貌,皮膚白皙,雙眸微斂,神色淡然。
而最吸引人眼球的卻是她懷中那一張破舊不堪的五絃琴。
如此盛大的酒宴,怎會有人膽敢用這般破爛的舊琴出來演奏?豈不是太不尊重滿場的賓客?
衆人面面相覷,偶有耳語。
可見秦王都未開口訓斥,又難免讓人猜想這演奏是否是別有安排。
趙政見入殿獨奏之人竟是樑兒,心中便隱隱燒起一股無名之火,上次跟她說過不讓她給別人獻藝她都當做耳旁風了。
趙政憋了一口氣,瞄了一眼酒壺,示意身邊侍婢倒酒。
侍婢捧起酒壺,卻遲遲未倒。
趙政瞥向侍婢,那侍婢竟倐的跪地,渾身發抖。
趙政蹙眉,拿起酒壺時方知裡面竟是空的。
他復看向下面的樑兒,心中之火更甚。
眼見樑兒抱着琴進來,燕丹亦是驚訝非常。
三年前樑兒還絲毫不通音律,如今重逢,她竟已經可以在大秦國宴上獨奏了嗎?
樑兒行至殿中央坐下,此時酒勁漸濃,她已有些頭暈。
可她卻也慶幸,若不是這濃濃的酒意,恐怕她早已因爲偷酒即將被發現之事而心亂如麻,更無法鼓起勇氣在燕丹面前奏出下面這一曲。
樑兒指若柔荑,飄然落於琴絃。
可如此輕柔的一計空弦,卻操出了一個無比沉悶的音調,引得滿座啞然,連連搖頭,這般破舊的琴,果然是無法拿來演奏的。
而接下來一長串連續的琴音卻又讓大家安靜了下來。
那一聲聲的悶響自那靈動的指下發出,就彷彿命運的悲泣,一波更盛一波,寫意着女子的無奈。
那漫天飄舞的銀杏葉,那紫金長袍的俊逸男子,還有那一個個相談甚歡、卻一去不返的日夜
思也不能思,念亦不能念,一切都已既定,人生只能如此。
再是美好,也終會消逝再是緬懷,也終會忘記
既是斷藕又何必連絲?
至此,樑兒一掃面上悽苦,眼神驟然堅定,指下力道劇增,一下,兩下,三下
“你們看那琴!”
有人驚叫,衆人聞聲細看,只見樑兒的琴上開始出現裂縫。
琴面梅花狀的斷紋隨着樑兒每一次的大力撥動,被震得逐漸碎裂開來,竟是一片片的脫落。
四座皆驚。
“等等,可否是老夫耳濁聽錯了?這曲是高山流水?”
經一位老者提醒,衆人方纔注意此爲何曲。
“誒呀!這位姑娘獨樹一幟,我還以爲她這是自創一曲,不曾想竟真的是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竟然還能如此彈奏?真是聞所未聞!實在絕妙啊!”
樑兒餘光瞥見燕丹的神情,他同其他人一樣滿面訝異。
不同的是,他的脣緊抿着,像是強忍着什麼,她便知道,她的曲意,他懂了
高山流水本爲一曲,不分段落,樑兒卻故意將它分開爲兩曲來奏。
高山和流水本就截然不同,又何必強放在同一支曲中?
你做你的高山,我做我的流水。
你想留住我,可我註定無法爲你停留。
我想逃離你,卻又忍不住默默仰視你。
你我相遇,但無法比肩。
既然命運如此,何不決然放手,放我瀟灑離開。
此時,琴面的殘木也已脫落大半,琴音一掃之前的沉悶,逐漸變得清透,餘音綿長。
音隨意轉。
時而嘹亮、渾厚,宏如銅鐘時而輕清鬆脆,有如風中鈴鐸。
在衆人的連連震驚中,樑兒的琴音緩緩落定。
殿內一片寂靜,彷彿連呼吸聲都可清晰入耳。
忽然有人驚呼一聲:
“繞樑?這琴是傳聞已被毀的周朝名琴繞樑!”
聞言衆人再次沸騰。
“繞樑”,乃是古代四大名琴之一。
相傳,春秋時楚莊王曾得此琴,從此便沉迷於“繞樑”的靡音之中不可自拔,樊姬用夏桀和商紂沉迷琴瑟而丟了江山來勸說楚莊王,楚莊王自覺無法抗拒“繞樑”的誘惑,便命人將它毀掉,從此世間再無人見過此琴。
而今,“繞樑”竟又現世於大秦興樂宮,並且還是在一個年輕姑娘的手中!
不止衆賓客驚呆了,燕丹驚呆了,就連樑兒也驚呆了。
趙政送她的這張琴竟然是“繞樑”!
樑兒擡頭看向趙政,他神態自若,沒有半分驚訝之色。
難道他早知這琴就是“繞樑”名琴,卻是有意贈予她這個身份低微的侍婢嗎?
正當殿中議論聲四起之際,趙政卻淡淡開口:
“此女不過是我大秦咸陽宮的一名普通宮婢,又怎會擁有繞樑這等絕世名琴?何況世人皆知繞樑已毀,想必是各位看錯了吧。”
聞言衆人立刻明瞭,秦王是不想此事外傳,便各自收了聲。
這秦王政出了名的喜怒無常,脾性怪異。現下又是在他的宮殿之內,自然他說什麼便是什麼,誰敢反駁?那“繞樑”琴再是貴重,又怎及得過自己的一條小命?
趙政掃了一眼衆賓客,見大家果真都是聰明人,便打發了樑兒退下,自己也稱酒力不濟先回去歇息了。
一路上,樑兒都沒見趙政與平日有何不同。
可一入昭陽殿,趙政便立即遣退了所有侍婢和內侍。
“啊”
酒勁還沒過的樑兒被趙政一把推至柱上,力道竟還不撞的她忍不住吭出聲來。
“寡人說過,不准你給他人獻藝!”
趙政怒目盯向樑兒,樑兒心知他是真的動了氣,卻因酒精的作用,竟膽大得回了趙政一句。
“大王只說,不准我給別人跳舞更何況,此次奴婢是爲大王撫琴”
聽到樑兒這樣說,趙政怒氣更盛。
“你當真是爲我撫琴的嗎?”
然而此時對上趙政那墨深如潭的眼,樑兒竟說不出謊來,只能沉默。
“你都未曾爲我撫琴,而今卻在衆目睽睽之下爲他撫琴,竟還偷喝了酒!呵高山流水你就這麼心悅於他?”
趙政似乎也是多喝了幾杯,眼中血絲盡顯,原本精緻如琢的五官,此刻竟看着有些猙獰。
“奴婢沒”
樑兒本想否認,可話還未說出口,嘴便被趙政的脣牢牢堵住。
竟是深深一吻
這一吻,吻的突然,吻的熱烈,讓毫無防備的樑兒幾近窒息。
趙政的脣火熱的發燙,按着她的力道亦是極大。
酒精的味道在二人脣舌之間彌散化開,反覆交纏。
樑兒頭暈得厲害,全無反抗的力氣。
許久,趙政的脣終於挪開,他雙手扶着樑兒的頭,讓她不得不直視他的眼。
“從前是寡人還未長大,才讓他霸了你的心那麼久如今寡人已不再是孩子,你便必須是寡人的只能是寡人的!”
趙政再次將樑兒擁入懷中,不停親吻她的額,她的脣,她的頸
“大王大王”
十六歲的趙政,身體已近乎成年人一般,他個子又高,已經長到了一米八多,肩膀也日漸寬闊厚實。
樑兒想要掙脫,卻怎麼也推不動他。
感覺到樑兒的掙扎,趙政更加氣憤,將她推倒在地,壓在她的身上,一把將她的衣襟扯開
瘋狂的吻如暴雨般落下,在樑兒的意識中,這一幕竟與在趙國被趙兵侮辱的一幕重疊了
她雙手緊握成拳,緩緩閉了雙眼,嘴脣逐漸失了血色,全身開始不住的顫抖
發覺樑兒身體的變化,趙政緩過神來,起身看到躺在地上的她身上衣裙一片狼藉
這場景竟像極了趙國的那一日
曾經,他發誓要殺光所有趙人爲她報仇,可而今,他自己竟也對她做了這種事
趙政慌亂的把樑兒的衣襟理好,將顫抖的她從地上拉起裹入懷中。
“對對不起對不起寡人寡人錯了,不會再對你這樣了寡人會等你等你心甘情願做寡人的女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夜晚的昭陽殿中,跳躍的燭火映照着鮮紅的柱和鮮紅的地,一身玄衣的年輕君王緊緊擁着素白衣裙的瘦弱少女,不停重複着“對不起”三個字
幾日後,趙政單獨宴請了燕丹。
他不想讓燕丹見到樑兒,便沒讓樑兒出現於宴席之上,不過他讓樑兒給自己做了一份芳草琉璃羹放在桌案上。
趙政端坐於坐榻之上,淡聲吩咐內侍:
“把寡人的芳草琉璃羹分一些給燕太子。”
內侍應諾,上前一步,將那芳草琉璃羹小心的分了一小半,雙手託着置於燕丹面前。
趙政含笑對燕丹道:
“燕太子嘗一嘗這芳草琉璃羹,此爲寡人的貼身侍婢樑兒親手所制,甘香清甜,入口即化,回味無窮啊不知燕太子是否還記得寡人身邊的那個樑兒啊?”
“自然記得。”
燕丹表情淡淡的。
趙政則露出一副恍然的樣子。
“噢,瞧寡人這記性,燕太子年少質趙時,也曾做過幾年樑兒的主人呢。”
聞言燕丹但笑不語,默默乘了一小塊芳草琉璃羹送入口中,細細品味。
“說起來樑兒的廚藝真是極好,又總有許多奇思妙想。她已離開燕太子多年,想來燕太子一定也對她做的膳食念念不忘吧?不如就趁此機會多享用一些可好?”
趙政一副傲然自得的神色,笑看向燕丹。
然而燕丹卻不怒不急,緩緩放下手中羹匙。
“燕丹本是不想讓秦王失望的,只是這確實是燕丹第一次吃樑兒做的食物。”
聞言趙政不免一滯。
燕丹則一臉平靜祥和,似是憶起當年之事。
“燕丹從未有一日當樑兒是婢子,故而從未讓她做過任何婢子之事。膳房,她也自是不必入的。”
聽燕丹這般講,趙政面上的笑容不自覺的僵了一下,轉瞬卻又調整如常,看不出絲毫不妥。
只是桌案下他扶在膝上的雙手卻緊緊握成了拳。
晚上,趙政又將樑兒拉上了自己的牀榻,將她抱於懷中。
“大王可是有事要說?”
趙政每次如此,都是要說正事的,所以樑兒都會乖乖任他抱着。
“今日無事要說。”
趙政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啊?”
“寡人今日就只是想抱着你。”
聞言樑兒瞬間想到了酒宴那日趙政對她做的事,身體瞬間變得僵硬,腦中嗡嗡作響。
趙政見她如此,輕輕一嘆,溫柔安撫道:
“別擔心,寡人會信守承諾,不再對你用強。今日,就只讓寡人這樣抱着你便好。”
趙政從沒有想過,自己竟會幼稚到想要向燕丹炫耀他有樑兒在身邊,可卻反倒輸了一局。
讓他突然覺得,或許有一天,他會失去她
沒人知道他此刻有多麼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