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潘、盧、蔡三家的時候,周貽瑾都被蔡清華帶在了身邊,搜剿的工作做的很細緻,這中間又出了一個小小的插曲。
蔡清華搜剿潘、盧兩家倉庫,凡是有嫌疑的東西都一一過問,他見多識廣,兩個倉庫裡的東西大多認得,便是眼睛不認得也聽說過,只有兩家各一小倉的東西不知何物,撬了開來,黑乎乎的,連蔡家派來的積年老夥計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周貽瑾一見此物,眉毛整個兒就皺了起來,神色凝重。
蔡清華留意到他的神情,警惕起來,問起跟隨搜倉的大掌櫃,兩個大掌櫃都說是西洋新出的藥物,叫做福壽膏,是東印度公司發來試賣的。
兩個大掌櫃說起這福壽膏時候的神情語氣,顯然只是將這東西當作一款沒什麼特別的新貨,但蔡清華卻不放心,因爲周貽瑾的神情讓他生疑。
周貽瑾道:“此物名福壽膏,又叫鴉片,乃是禍國殃民之物,請蔡師爺趕緊稟明總督大人,嚴厲封禁此物,勿許一箱一籠入境。”
蔡清華皺眉道:“怎麼個禍國殃民法?”
周貽瑾便將從吳承鑑處聽來的關於鴉片的形容說了,蔡清華卻不爲所動,道:“原來就是一種新藥,就算能上癮,也不過是和烈一點的酒差不多罷了。你的說法,怕是有些危言聳聽。”
周貽瑾道:“此物危害極大,任由此物流入國內,可比眼前大內寶物失竊一案要嚴重百倍,還請師父你放下成見,重視此事。”
蔡清華問道:“此物我未曾見過,你又是從哪裡知道其危害的?”
周貽瑾道:“這是昊官告訴我的。”
蔡清華本來還有兩三分放在心上的,聽了這話,哈的一聲便將手中的那塊鴉片扔回箱子裡了:“行了,別再想拿出一件旁的事情來轉移我的注意,眼前還是以搜索違禁之物爲第一要務,你們不用妄想拿這東西來擾我視聽。”
周貽瑾還要再說時,蔡清華已經無意再聽,忽然之間周貽瑾便猜到:顯然米爾頓在吳承鑑那裡碰了一個大釘子之後便改變了策略,不再將這鴉片當作重點貨物來推介,而是當作一種尋常“新款”,用“無足輕重”的態度讓各大保商去“試賣”,各保商不知此物危害之重,自然願意嘗試一下新品,而如果鴉片真的有吳承鑑所形容的那種可怕特性,只要在中國一落地,造成第一批上癮者,同時讓中間商嚐到了甜頭,再往後想要禁止便極難了。
儘管這明明是一個戰略性商品,卻以無足輕重的姿態賣進來,米爾頓的這種姿態對清朝官商都產生了迷惑性,也就沒有馬上引起大清官府以及保商們的注意了。
周貽瑾眼看着蔡清華扔下鴉片之後,便匆匆趕去進行其它搜索,長嘆了一聲,心道:“大內御物失竊,牽涉的不過一家生死,若是牽扯下去也不過一時的朝堂政爭,而昊官所言如果不虛,那麼鴉片的危害就要比這場政爭嚴重百倍,兩者孰輕孰重不言而喻,不過對師父來說,輕重分別卻是反過來的。怎麼幫朱總督對付和珅,應該纔是他心目中的第一大事!”
然而他知道蔡清華對自己已經起了戒心,便知再勸也是無益,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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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兩廣總督府派兵封鎖了整個十三行的倉庫,導致廣州的貿易全線停頓,此事早就轟動了整條西關街,市井之間議論紛紛,不知情的人羣裡謠言四起,一些知道點內情的人則猜到此事是奔着宜和行來的。
蔡士羣一家也是夜裡就聽到消息,夫婦兩人商量了好久,蔡母道:“我去看看女兒。”
上午時便坐了轎子出城來西關,眼看吳家老宅沒被封鎖,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便來尋女兒。自從蔡士羣倒戈以來,吳、蔡關係轉暖,她們母女倆也再無罅隙。
蔡母拉着女兒說了幾句家常後便切入正題,找個由頭支使開丫鬟婆子,低聲問道:“乖女,這次的事情,是不是又是奔着吳家來的?”
蔡巧珠原也猜到母親這種時候來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卻不置可否地道:“外頭這些事情,我向來不理會的。阿孃你怎麼又來問?”
“少給我打太極。”蔡母道:“內務府那邊,偷了宮中寶物出來賣,這事原來黑菜頭幹過,五六年前你阿爹也幫忙接洽過一單呢。所以這事你阿爹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蔡巧珠一聽驚道:“阿孃,這事你們知道?那怎麼不早說。”
蔡母忙說:“你可別亂疑你阿爹啊,這次的事情我們真不知道。你阿爹雖然知道有這樣的事情,但這次的事情,我們一開始哪曉得啊?只是昨晚聽到了消息,聯想起以前的一些蛛絲馬跡才猜到幾分的。”
蔡巧珠點了點頭,倒也相信,她也猜到這次是蔡士文要藉機打擊吳家的,這等行動自然要做得機密,不大可能會給已經倒戈的蔡士羣漏口風。
蔡母道:“以前替內務府辦這事的是蔡士文謝原禮,現在嘛,想來這差使便是落在昊官身上了。”
這次事件,吳承鑑沒有跟家裡頭細說,所以蔡巧珠也只是猜測,這時聽母親分析得絲絲入扣,便不由得點頭。
蔡母說:“這次的事情,可大可小,可有可無。宮中倒賣贓物,一部分銷到江南,一部分轉到廣州,這些年來一直都有,只要不揭破,從北京到廣州,多少經手的人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一旦揭破,那可就是大禍一樁!妥妥的殺頭重罪…可恨這黑菜頭,竟然在這件事情上來坑吳家!”
蔡巧珠聽到“殺頭”兩個字,心臟就忍不住狂跳了兩下,滿臉都是不安。
又聽蔡母說:“然而此事按你阿爹琢磨,殺昊官的頭怕還不足以打動兩廣總督那樣的人,最怕的,就是那些官老爺不是想殺昊官的頭,而是用這事牽連出去,那樣就不止是昊官自己要遭殃,整個吳家,甚至吳家的親朋九族都要受到牽連了。”
蔡巧珠道:“阿孃,這些我也都想到了的,但事已至此,我們也沒辦法了。”
蔡母道:“怎麼沒辦法,還是有辦法的,就是看…看吳家有沒有壯士斷臂的狠心了。”
蔡巧珠皺眉道:“阿孃,你說什麼呢?”
蔡母道:“事到如今,唯一的辦法,只有想辦法讓昊官把這樁案子扛了。”
蔡巧珠臉色一變,道:“阿孃!你說什麼呢!”
蔡母道:“巧珠啊,這句話,如果不是母女至親,我是不會出口的。但我做這個惡人,不單單是爲了你,也是爲了吳家,爲了光兒啊。”
“夠了!”蔡巧珠道:“阿孃,今天你這幾句話,要是傳到我公公耳朵裡,我們吳蔡兩家,親家也沒得做了。”
蔡母還要勸,卻被蔡巧珠打斷了。
“阿孃,我直跟你說吧。”蔡巧珠道:“其實就在昨晚,昊官他已經有這個意思了,他就是要自己扛!”
蔡母愣了一愣,倒是有些意外,
昨晚吳承鑑漏出來的口風,和蔡母剛纔的說法,裡子其實是一樣的。然而事情由吳承鑑口中說出來,和由蔡母口中說出來,就變得完全不是一回事。
蔡巧珠雖然顧念着兒子,顧念着丈夫,顧念着這頭家,但要讓她爲了自保而親手把吳承鑑推入火坑,她怎麼也做不到。便是吳承鑑自己要扛下此事,於她而言也是一樁慘痛。。
蔡巧珠道:“母親,以後吳家的事情,你就不要再來干涉了,有些話不說還好,出了口,便是枉做小人!”
蔡母也有些訥訥不好意思起來,蔡巧珠還以爲她心中有愧,不料蔡母忽又道:“只是這樣,其實還是不夠的。”
蔡巧珠道:“什麼?”
蔡母道:“如今的局勢,你阿爹料着,是兩廣總督府那邊一定是有個什麼把柄,只是看這把柄怎麼搜出來而已,對吧?”
蔡巧珠道:“那又如何?”
蔡母道:“現在最好的辦法,不是等把柄露出來之後,昊官再去頂缸,而是在把柄還沒暴露出來之前,由你去出首昊官。這樣才能將你、將吳家大房給摘出去。”
蔡巧珠大驚:“阿孃!你…你怎麼說得出這等話來!”
蔡母道:“我這話雖然難聽,但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這個主意,你大可和昊官商量一下,既然他已經有了準備,那興許真會答應,也未可知。”
“行了行了!我不聽這話!”蔡巧珠道:“阿孃,今天我就不留你了,你快回家去吧。”
“我的乖女兒啊。你怎麼就這麼傻啊。”蔡母道:“阿孃說的話雖然難聽,但全都是真心實意爲你打算的。換了別人,可就未必會這麼爲你打算了,還不是個個都想着自己?你就看着吧,不用等總督府的人搜出,我料那藏着把柄的人,就會自己給供出來。”
蔡巧珠不願在聽這些話,起了身就要叫碧桃。
“好了好了,既然你不想聽這些,那我就不說了。”蔡母眼看着蔡巧珠又要趕走自己,便道:“但你阿爹卻還有另外一個計較,或許…不但能保住吳家,甚至連昊官都能保住,你要不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