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人命最不值錢

吳承鑑從食盒裡取出一碗溫熱的肉糜來,道:“你自己吃,還是需要我餵你。”

“我手又沒斷。”周貽瑾微笑着,接過肉糜,吃了起來。

吳承鑑爲了周貽瑾的病情,專門去學了幾招推拿摩按的手法,打開食盒的底層,露出裡面的溫水來,用毛巾潤溼擰乾了,先爲周貽瑾擦拭雙腳,周貽瑾停下叫道:“昊官,讓小九來吧。”

這等伺候人的活計,吳承鑑也自知的確做得不好,就將毛巾給了再次鑽進來的吳小九,然後給幫周貽瑾輕按雙腿——他從跌打名家那裡學好了手法,知道怎麼避開傷斷處,既不至於牽動傷口,又能幫周貽瑾疏通血脈,吳小九擦完了腿腳又幫周貽瑾擦身子,吳承鑑剛好也按完了雙腿,爲周貽瑾按腳底,問:“腳底有感覺沒?”

“有。”周貽瑾這時也吃完了肉糜,一邊讓吳小九替自己擦背,一邊說:“兩條腿那地方,這幾日也癢得難受。”

吳承鑑卻歡喜起來:“那是要好了,你再忍忍。”

他替周貽瑾按完了腳,吳小九這邊也擦好了退出去,吳承鑑又來給周貽瑾按肩臂背腰,湊得極近,低聲將這段時間以來外頭髮生的事情一一說了。

攤手五進來的時候,已經帶來了一些消息,不過畢竟只是隻言片語,這時聽完了吳承鑑的話,周貽瑾道:“倒也跟我們之前想的差不多。”

“差不多好?”

周貽瑾笑道:“差不多壞。”他瞥了自己的腳一眼:“更壞一點,如果不是我,興許你不用上來。”

“別再說這話了。和珅不可能放我在廣州,你躲過了一劫,以他的能耐,一定會有別的謀算。”吳承鑑道:“要想不上來,除非我一開始就跑路,帶了妻兒老小,揚帆出海。所以不是你拖累了我,是我拖累了你——那個逆案都多少年了?當初該結的都結了,你一個師爺,不在橫三族縱三族之列,只沾了一個友字,若是當年剛剛東窗事發的時候也就算了,偏偏又是隔了這麼多年,若不是因爲我的事情,誰那麼無聊把這麼老的事情給翻出來?”

周貽瑾點了點頭,自此不再跟吳承鑑說哀怨的話了,吳承鑑見周貽瑾收拾好了心情,又道:“我見到和珅了。”

周貽瑾的眉毛揚了揚,顯然對這位當朝主宰很感興趣:“他怎麼樣?”

“比預想中的英俊,比預想中的沉冷,比與預想中的…可怕!”吳承鑑說:“我覺得,我什麼都瞞不過他,怕是也鬥不過他。”

說着,便將進和府、見和珅的過程以及雙方言語說了,過程不長,言語不多,吳承鑑與和珅的對話不過寥寥數句,周貽瑾卻聽得心情沉重,臉上神色數變。

吳承鑑先後提出了三個方案,和珅都沒答應。

第一句話說什麼“求中堂大人高擡貴手網開一面”是單純的告饒,和珅不答應乃在情理之中。

第二句話開始纔算提了想法,乃是求和珅放過自己一家子,具體的條件儘管提。

但和珅沒有接話,或者說毫無興趣,然後吳承鑑只能自己把條件提出來,“吳家願盡獻家財,只求能夠家小平安,躬耕度日。”這是表示吳家願意淨身出戶、只求保命了。

然而和珅還是不同意,吳承鑑無奈,只好提出自己最後的底線:殺自己、保家人。

只可惜,和珅依舊不滿意,至此才提出他的條件:吳承鑑得過來幫他辦事。

在外人看來,和珅不但沒有懲處吳承鑑,反而要擡舉他,這真是以恩代罰了,但周貽瑾卻清楚得很:那反而是吳承鑑最最無法接受的。

早在廣州的時候,吳承鑑就對大局勢做出了判斷:和珅必倒——之後的種種決策,都建立在這個前提之上。這就是他極力撇清與和珅關係(雖然一直做不到)的最大原因。所以一旦過來幫和珅做事,那就是徹底站在和珅這一邊了。

被和珅打壓、被和珅迫害,只是近期難受,如果大局真的會如吳承鑑所預料的那樣:和珅倒臺、嘉慶親政,那吳家反而有一絲復興的機會。

相反,如果現在過來幫和珅做事,也許近期會有一點好日子過,可天翻地覆之後,吳家就別想在這中華大地上有立足之地了,若是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捨棄一切、出奔海外了。

周貽瑾聽到這裡,長長一嘆:“你說來跟我商量的時候,他竟然沒有殺你…真是異數了。”

吳承鑑默然了。

當日他向和珅開出了要求與條件,和珅一概沒有興趣,然後和珅反過來開出了一個條件,當時已經把意思說的很明顯了:我只要你公開站隊!

以和珅的地位來說,吳承鑑連續幾次推三阻四,以至於他幾乎用強地將人逼上來,到了這份上了,和珅還願意不計前嫌,只要吳承鑑能識時務,可就這樣,吳承鑑還不當場答應,那就是很沒誠意了,從和珅的位置看下來,吳承鑑的抉擇是該殺的——拖延,就是不忠!

所以周貽瑾說和珅竟然沒有殺你,乃是異數。

吳承鑑這時已經按完了,搓了搓手,說:“我這次見了他以後,更確定了一件事情,他這個人萬事皆算利害,不是因喜怒而殺人的人。在他那裡,人命是最不值錢的,金錢與權勢,纔是有價值的東西。”

周貽瑾把衣服穿好了,一邊說:“若是這樣,那他現在殺你,的確不是時候。”

“嗯。”吳承鑑道:“總得把宜和行的產業都盤過去,然後再動手。我連續幾次惹惱於他,結果他都一點情緒都沒有,不惱我,不怒我,決斷不帶一絲情感,所以你和我的性命,對他來說毫無價值。現在有價值的是我的錢,我的能力,以及宜和行的作用。”

“殺人只是一刀,但要把你的錢、你的人、你的產業都弄到手,卻就不容易了。”周貽瑾沉吟着,說道:“他之前必定已有所佈局,就不知道要多久。”

他是吳承鑑的謀主,但更傾向於官面上的、北方京城的一些事情,對宜和行內部運作的瞭解,遠不如吳承鑑自己來得深入。

吳承鑑道:“我手裡掌握的財富,可多也可少——如果以抄家滅門的方式,就算掘地三尺,所得也不過數百萬兩,而所失將是十倍以上。而且那數百萬兩的抄家之資,最後能進國庫的,怕只有幾十萬兩。和珅是當國多年的人,又精通商事,這個道理不用別人告訴他,他自己就明白得很。”

周貽瑾到廣州多年,頗知十三行的運作,知道吳承鑑手裡握有的財富不只是錢。

如果和珅決定抄家,風聲一動,羣獸撲上,在抄家隊伍到達之前,吳家最有價值的產業——如福建茶山、廣佛店鋪、通海大船、諸省商隊等等就能被瓜分殆盡,這些都是“生錢之物”,價值簡直無法估計。此外如交叉債權等,馬上會被人隱賴,經營多年的國內商貿體系、海外商業線路也會瞬間崩塌——這些就是純粹的損失。

至於抄家隊伍到達之後,欺上瞞下必不可免,欽差要吃一層,總督、監督、巡撫這些本地高級官員要吃一層,知府、知縣這些父母官要吃一層,胥吏衙役要吃一層,經辦人員要吃一層,還有本地的黑幫團伙、地痞流氓,家裡的惡僕刁奴,都要趁機來分一點殘羹冷炙。

如果和珅派了旗兵去監督,旗兵還要多吃一層,一層又一層吃下來,原本數百萬的家產,能有幾十萬入庫就算多了——就是那些在北京抄家的案子,主官都控不住各級官吏,更別說遠在廣州的吳家了。

所以價值上千萬的吳家產業,一旦抄家,最多能榨出數百萬的財物,而最終入庫者,百不及一。這無論是對大清朝來說還是對和珅本人來說,都是一筆很不划算的爛賬。

吳承鑑道:“所以,在和珅將損失減到最小之前,他還不會殺我。”

周貽瑾道:“但以他的處事習慣,也不可能等到你入府見他之後,他纔開始動手,應該遠在你入府之前…不,遠在你來京之前,他就已經開始布控了。啊,不不,應該是更遠之前,我被誘捕入京,便是這個行動的一部分。”

吳承鑑道:“要想盡可能地減少損失,最好的,自然是產業由甲到乙的轉移,就像當初我們潘、吳、盧、葉吃掉蔡家一樣,另外最好還需要有個家族內部的人,承繼起其中難以轉移的一部分,比如蔡士羣承繼起蔡家,這樣便能將損失減到最少。”

“嗯…”周貽瑾道:“現在吳家的情況,最好自然也是潘、吳、葉聯手從外部進攻,同時吳家內部再出狀況,那麼潘、吳、葉三家攻於外,吳家內部再有人發作於內,內外夾攻,就能把宜和行給拆分了。潘、吳、葉吞掉部分產業,然後再將這些產業,設法轉給和珅,金銀之類抄歸國庫,那樣一來,吳家的產業和珅能吞到一半,粵港的商業元氣也能保留,還有保住了粵港的元氣,那些能夠生錢的體系纔有最大的價值——這是對和珅來說最好的情況了。”

他們兩個說話的聲音都很低,但吳七就在牢門之外,這些事情他又多旁觀甚至親歷過,偶爾聽漏一兩句,前後一串還是能弄明白,突然之間,他就想到了吳承鑑來京之前,吳家內部的種種變動。

當時滿吳家的人,都把焦點聚集在叔嫂紛爭、二房爭產上,現在聽了吳承鑑周貽瑾的對話,吳七不由得額頭冷汗直下!

他可萬萬料不到,一場看起來只是吳家家庭內部的叔嫂紛爭,背後竟有可能牽扯到當朝軍機大臣那裡去!

再想想蔡士文的下場、蔡士羣的崛起,吳七不由得一股冷意從足底直冒起來,原來粵海商戰,竟是殘酷如斯!

蔡士文之敗死、蔡士羣之得利,原來早被“上頭”安排得明明白白,根本並不是坊間所猜測的那樣:是由於二蔡與吳承鑑的仇與親所導致。

吳七從小自己覺得自己聰明,會恪守下人身份地伺候吳承鑑,也一直認爲是因爲自己忠心本分,可現在他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有機會把自己放在昊官的位置上…那自己一定會被吃得渣都不剩的!

牢房之內,吳承鑑說:“我大嫂少經外事,所以不小心也着了人家的道。可幸虧她心中對我有真情,就是這份叔嫂之情,破了外人引發吳家內亂的企圖。”

叔嫂爭端能夠順利解決,表面上看是靠着吳承鑑的謀略,其實更關鍵的是蔡巧珠與吳承鑑之間的真情,這纔是整個棋局最寶貴的地方——如果他們叔嫂之間的深層次信任少了半分,吳承鑑就不敢真的徹底放權給蔡巧珠,而蔡巧珠也不會釋疑之後又都把吳家的大權還回來,那麼吳承鑑的這場圖謀便無法進行,最後還是不得不走向拆分宜和、或者徹底壓制大房的不歸路。

“另外還有一個對我們極有利的地方。”吳承鑑繼續道:“啓官這一次,只怕也不會隨和起舞了。”

周貽瑾的眉毛揚了起來——這可是一個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吳承鑑將自己臨離開前,潘有節的動向說了一遍後,周貽瑾就更確定了。

都是在十三行裡翻滾倒騰的人,能爬到四大家族的位置,不管是潘還是吳,是盧還是葉,誰不是每一個動作下面,都隔着七八層才收藏着自己真正的心意呢。

而周貽瑾則憑着那隻言片語,思維就穿透了那七八層的掩藏,直刺潘有節真正的目的:“不容易啊!”

周貽瑾吁了一聲,“原來…他也不看好和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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