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的身體已僵硬如石,他不能言語,他甚至都沒辦法低頭看一眼他懷中的衛姜。
長歌的聲音仍在繼續,她也不知自己爲何要說這些,她也不知這些往事爲何會這般清晰跳躍入她的腦海,一切一切依稀得彷彿就發生在昨日。她思緒混亂,她甚至不能明白自己在說給誰聽,她只知曉一點,如果、如果她不通通說出來,她會病的,她會生病的。
“她一路照顧你,她凡是都親力親爲照顧你,她餵你喝藥,替你包紮,她甚至擔心你的傷勢而夜不能寐……你竟然、你竟然以爲是衛清救了你!衛清是什麼東西?她有衛姜肯吃苦嗎?她會像衛姜那般勞心勞力衣不解帶地照顧你嗎?衛姜整整照顧了你,也擔心了你一路啊!我也以爲衛姜會和你有未來,可入京後你做了什麼?你轉眼就和衛清好上了!你知道衛姜有多傷心嗎?”
沈約的身體幾乎要站立不穩,但他懷裡抱着衛姜,他不能讓自己不穩。
“你還隔三差五帶着衛清來刺激她!沈約,你太混蛋了!你太不是人了!你根本就配不上衛姜!你不配衛姜這麼對你!”
“我、我不知道……”沈約的面色比衛姜的還要難看,他已說不出其他話了。
“你知道衛清有多壞嗎?你知道衛姜在宮裡有多難嗎?你覺得衛姜很堅強是嗎?那你可知道衛姜爲何會變得這麼堅強?衛清和她的母妃總是欺負她,她不能不堅強啊!衛姜是公主,可她的日子甚至比不得平民家的女兒!若不是她強迫自己堅強,她早就不知道死幾次了。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只會看皮相,你看不見衛姜的心!你以爲你的衛清有多善良?再沒有比她更壞的人了!衛姜在竹林受辱,都是衛清乾的!都是衛清和趙氏乾的!衛姜曾經那麼愛你,你卻一直和欺她傷她要害死她的人走在一起,沈約,你一點都不配她愛!衛姜瞎了眼纔會愛上你!”
長歌的那一句“衛姜瞎了眼纔會愛上你”,徹底擊潰了沈約,他頹然跪倒在地,卻仍舊將衛姜緊緊抱在懷中,不讓她身上沾染哪怕一點塵埃。可是,還來得及嗎?衛姜的雙目閉着,臉上是一派安詳的神色,她,死了。
“她、愛我?”
長歌尤自不能解恨,“那是曾經!她不愛你了!早就不愛了!你身上還要什麼值得他愛的!你給過她什麼?你只會讓她受苦,只會叫她傷心,你每每出現在她面前,都是在她心窩子上重新再捅一刀!我好恨,我真恨啊……沈約,該死的明明是你,爲什麼要讓衛姜來受責罰?她什麼都沒有做錯,她什麼都沒有做錯啊!錯的是我,我不該救你,我不該救你!當初、當初就該讓你死在邙山……”
“是的,我確實該死。你們確實不該救我,我多希望自己那年就死在了邙山……”沈約垂首看着衛姜,他的表情讓人覺得,他好似已然死去。
說完了這一切,長歌感覺自己的身子好似被掏空了一般,軟軟地就向後倒去。她倒進了蘇行溫暖的胸膛中,蘇行拿披風裹住了她。聞着他身上溫暖的竹木清香,長歌閉上眼睛,淚水又沿着臉頰落下來。
天邊的太陽依舊無憂無慮釋放着溫暖的光。它的這般如如不動,是否因了經歷太多太多的人世滄桑?
有馬蹄聲漸行漸近,馬兒停下,有人下馬。那人腳步匆匆,走到近處來時,呼吸卻愈發急促。
長歌睜開眼睛,她看見了陳三,還有徐斯城。
徐斯城在衛姜身邊緩緩蹲下,這個粗獷的男人伸出他黝黑的大手,顫抖地去探衛姜的鼻息。
徐斯城的大手在衛姜臉色久久停駐,而後,在某一個瞬間,平原上迸發出了一聲悲愴的男人的痛哭。
這個男人,哭得那樣傷心。
日已西斜,殘陽如血,似在做着最後的訣別。
徐斯城上馬,他懷裡抱着衛姜已然冰冷的身體。
如火的夕陽的光亮照在衛姜的臉上,她的臉上好似就生了光,那樣明亮,那樣美,彷彿你一錯眼,她便會睜眼對你笑。可惜,一切都是妄想。
風吹起衛姜的發,衛姜如瀑的髮絲在風中清揚,極柔,極美,叫人恍然。
沈約怔怔立在馬前,他的目光錯也不錯看着衛姜的臉。徐斯城卻一個動作,叫衛姜的臉埋去他的胸口,衛姜的臉就看不見了。
沈約面上是如死般的灰寂。
徐斯城沉沉的聲音在空寂的平原上響起,“我本該殺了你但是阿姜定會不喜,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