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王清惠無力的吶喊,同樣疲倦不堪的護衛緊緊的把她和王小虎圍在一起,不停有人倒下,但卻沒有人呻吟,沒有人驚恐,彷彿這無盡的殺戮就是他們的歸宿。
黑楊一臉興奮,高聲喊道:“給小爺注意了,抓活的,抓活的。”
“奶奶的,別放箭,小心點,傷了你小子可賠不起。”黑楊瞪了一眼身邊的小兵,吆喝道:“給老子小心一點。抓活的,老子賞銀一百兩。”
一百兩銀子,足夠讓他們任何一個人瘋狂,對於一個將近一年沒有拿過餉銀,沒有吃過一頓好飯的小兵,一百兩就如天上的星星,遙遠得不可及。
“姐,都怪小虎不好。”王小虎終於清醒過來,帶着哭泣的聲音道:“小虎不該喝酒,小虎不該不聽話,小虎不該慫恿姐出來。”
“姐,你說張大人會不會過來救咱們呢?”
王小虎年幼的心靈,有一個清晰的印象,彷彿所有的困難,在張貴面前都不是困難,張貴那結實的肩膀,彷彿可以爲他遮住所有的風雨。
“小虎,都怪姐姐不好。”王清惠無力的靠在一棵大樹旁邊:“姐姐不該帶你出來,姐姐要是再堅持一下,小虎就不會出來了。”
“小虎不怕,待會就算是死了,也不要丟了爹爹的臉。”
“姐,我們不會死的。”王小虎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大聲道:“張大人會來救我們的。”
是嗎?王清惠心上蕩起了幾分清漪,那是一個關於幸福的清漪。
“小虎,你真他**的是老子心中的蛔蟲。”突然,山中一個聲音震耳響起:“黑總管,你一個大老爺們欺負兩個小孩子算得了什麼?有種就找你矮張爺爺的麻煩。”
“大,大哥是張大人,是張大人。”不單單是黑帆,黑楊所率領蒙古漢軍,都停住了腳步,竟然緩緩的向黑楊身邊靠了過來,彷彿那個響亮的聲音充滿了無盡的魔力。
黑楊看着王清惠,眼睛差點沒冒出火來,這可愛的幸福,離他竟然是那麼近,有了這兩人,從此以後他就不用再受呂文煥的氣。
“還不走。”那個聲音憤怒道:“是不是一定要逼老子出手,奶奶的,念在昔日同僚份上放你一馬,你***給臉不要臉是嗎?”
黑帆腳一軟,差點沒跪下去,黑楊順着聲音看去,只見三個人影從朝霞中走出,領先一人不是張貴又是誰。
卻見張貴身邊站着兩個高大的壯漢,壯漢手執大盾,這兩面大盾和其他的盾牌又有差別,大盾四周被磨得鋒利無比,在朝霞下閃閃發亮。
而張貴卻是不緊不慢的樣子,施施然的向着王家兄妹走去,除此之外,他身邊竟然沒有第二個人。
四周的山林,寂靜得可怕。
“末將黑楊見過張大人,久別不見想不到張大人風采依舊。”黑楊拱手作揖,眼睛卻灰溜溜的轉了好幾圈。
張貴皺了皺眉頭,突然向身邊的兩個壯漢揮了揮手,只看到兩人突然迅速奔跑起來,衆人沒想到對方說出手就出手,哪裡還能夠反應過來。
“嘭”兩聲,其中一個小兵直接被撞飛,連慘叫聲也來不及叫,就去見了長生天,另一個卻正是黑楊的二弟黑帆,這人雖是一條筋,但是蠻力有幾分,見大旗向他衝過來,反應竟然也不算慢,用肩膀頂住大盾。
“嘭”的一聲,一股鮮血卻從他口中噴出來。
“是不是認爲老子就只有幾個人,拿你們沒有辦法了。”張貴怒道:“還不給老子滾。”
黑楊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黑,咬了咬牙,跺腳道:“撤,今日蒙張大人開恩,後會有期。”
這些人竟被張貴他們三人嚇得不輕,聽到黑楊說話,還不趕緊四個腳走人,黑帆遲疑了片刻,卻矗立不動。
“二弟,還不走,留在這裡丟臉是嗎?”黑楊拉了拉黑帆,卻發現這個對自己向來言聽計從的二弟,一動也不動。
黑楊愣了一下,想起平日裡黑帆對張貴的敬仰,卻放手離開,低聲道:“二弟,保重。”
張貴皺了皺眉頭,剛想說話,卻看到黑帆“噗通”跪了下去:“張大人,在下黑帆,請張大人收留。”
“滾。”張貴狠他們欺負王小虎和王清惠,怒道,他爲人向來是沒什麼無冤無仇的狠,只是對方既然是敵人,自然沒有同情敵人的意思。
“大人,”黑帆猛磕頭:“請大人收留,請大人收留,請大人收留。”
說話之間顯然是動了氣,血不停從口中噴出,每磕一下頭,就吐一口血,端得是血腥可憎。
“大人,”大旗見他蠻可憐的,又敬佩他的蠻力,勸說:“大人,這位兄弟既然有這份心,不若收留他吧。”
“哼。”張貴卻不說話,走到王清惠和王小虎身邊。大旗跟從張貴一段時間,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趕緊上前扶起黑帆。
可憐王清惠已經累得擡不起頭來,反倒是王小虎高興的咧嘴笑道:“張大人,小虎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
張貴無奈的笑了笑:“你小子就知道賣口乖,當日箭無虛發的小英雄跑哪裡去了,老子看了一會,你的準頭可不怎樣哦。”
“大人,大人,你,你還看了一會。”王小虎不知該說什麼,心裡卻想道:“大人果然是算無遺策,連這個時間也預留出來了。”
“嗯,好臭,然來是喝酒了。”張貴剛走到王小虎身邊,一股濃郁的酒味衝進他的鼻子:“還是咱們均州的烈酒,看來你小子口福不淺嘛?能耐也挺大的啊。”
護衛隊的頭領,連忙拱手作揖,道:“在下王文建見過張大人,多謝大人救命之恩,日後若有所趨,在下無所不從。”
“王將軍言重了。”張貴連忙還禮,當年王文建可是王堅身邊的一名頂樑猛將,攻城掠池殺人無數,張貴出了名的算計人,早已通過京城的內線,把這夥人的身份都莫得一清二楚了。
甚至連他們的後路也想好了,只等他們來了江陵之後,就想辦法把他們留下來。
王清惠出京城,張貴又怎麼會不知道,要是這樣,京城的那夥內線可就要被杜滸砍頭了,他想不到的是竟然還有人敢在自己地盤動手,他一時倒也沒有想到對方是瞎貓碰到了死老鼠,多管閒事的碰到了鐵板。
張貴得知王清惠出了京城後,馬上帶了樑顧和大旗兩人急急忙忙沿路過來,準備在路上接應他們,給他們一個驚喜,想不到碰到了這麼一回事。
張貴來得匆忙,只帶了樑顧和大旗兩人,眼看調兵遣將是來不及,只好故作神秘,想不到還真把黑楊嚇跑了。
“你來了。”王清惠無力的看着張貴,朝霞之下,那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充斥着無盡的光彩。
“我來了。”一句簡簡單單的話,王清惠差點沒哭了出來,她覺得自己這麼多天的苦累,瞬間便化成幸福。她覺得此刻是她一生中最輕鬆的時刻,她很想睡去。
“姐,姐,你怎麼啦。”王清惠迷糊的聽到幾聲急促的聲音,暗中提了提神,卻變成了另外一個焦急的聲音:“清惠,清惠,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隨後,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一雙強勁有力的大抱了起來,王清惠有點緊張,最終失去了知覺。
王清惠覺得自己在天上飛,她很小的時候父親就不在身邊,直到景定元年,賈似道丞相妒忌父親的戰功,讓皇上把父親召回京城臨安,自己才得以和父親相處,也就是這個時候,父親的小妾纔給她帶來小虎,然而好景不長,景定五年,父親卻得了重病去世,爹爹病死前把自己送到了宮中。
自己從小就沒有了爹孃,幸好爹爹在軍中威信尚可,自己在宮中的日子纔好過,過了幾年,父親忌日,自己和小虎在老家人的帶領下前往合州,然而卻困在襄樊,這一困就是幾年。
自己還清晰的記得,去年離開襄樊時的激動,若不是那個沒良心的傢伙,自己或許一輩子困在襄樊?又或許早已死在亂軍之中,自己是在襄樊嗎?
那個沒良心的傢伙?自己怎麼會想到他呢?自己現在在哪裡呢?
王清惠在天空中無意識的飄着,她終於記起,去年年底,陽邏城堡大戰,那個沒良心的傢伙私自出徵,以弱敵強,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截斷了韃子的後軍,韃子不得不退兵。
但是,讓自己想不到的是,滿朝的相公都說要殺了那個沒良心的傢伙,自己很害怕,那人雖然討厭,然而卻救了自己,救了小虎。
於是,自己找到了皇太后,在她面前說那人的好,又說那人立了大功,把那人的功勞細細的給皇太后說了一遍,到了最後,皇太后把皇上叫過來,饒了那人一命,並且讓那人當上了荊湖置大使,最後,皇太后才笑着說道:“清惠,你今年都二十四歲了吧,在宮外這個年紀還沒嫁人,可是會給別人說閒話的了。”
“太后。”王清惠有點羞赧,道:“太后笑話了,清惠得以服侍太后,是清惠的福氣。”
“當年你爹爹把你送進宮,再三囑咐哀家,說一定要爲你找一個好孃家。”皇太后爲人善良,整個大宋的人都知道:“可是前些年你在宮中時年紀還小,哀家怕你出宮後會被人欺負,後來在襄樊困了幾年,哀家都以爲你遇難了,可憐天開眼,你終於回來了。”
“哀家也算是對得起王將軍了,王將軍一生爲了國家,哀家一定要爲他找一個好女婿。”皇太后愛憐的看着王清惠,道:“只是這一年拖一年,哀家卻是不願意放你走啊。”
“太后。”王清惠眼睛有點溼潤:“清惠以後就服侍太后。”
“呵呵。”皇太后笑了笑,道:“你前段時間在哀家面前,把均州的那個矮張說得天下地上絕無僅有,哀家倒有心想看一下他了。”
“可是,局勢未穩定,那人又是能幹之人,現在離開倒可惜了。”皇太后若有所思看着王清惠,笑道:“哀家若沒記錯,清惠你筆工不錯,不妨你代哀家去一趟江陵,畫幾張畫像回來。”
“太后,”王清惠連忙磕頭道:“宮中事務衆多,清惠不能離開太后。”
“去吧,去吧,總有一天你得離開哀家。”皇太后笑了笑,道:“哀家總要知道,能挽救大宋江山的臣子長得什麼樣,也好讓朝上的相公看一下,這天下的英雄,並不是他們說得這樣不堪。”
王清惠很疲倦,覺得自己全身發軟,是了,自己現在在哪裡呢?是在宮中嗎?
不好,要殺人了。王清惠猛然醒來,卻看到面前一個緊張卻帶着微笑的臉,黑白分明的眼睛佈滿了血絲。
“你醒了。”聲音有點高興,有點激動,但臉上還是淡淡的微笑,彷彿是說着一件一點也不重要的事。
王清惠突然有幾分難過,扭過頭去不說話。
那人臉皮真厚,淡淡說道:“你等一下,我去給你端一碗粥。”
“我不餓。”王清惠賭氣說道。
“睡了一天一夜,還不餓啊。”那人打趣道:“算了,不餓的話你就休息一下,我出去做點事。”
那人說完,也不再看王清惠,轉身離開,王清惠嘟起嘴,委屈的眼淚就要留下來,沒良心的傢伙,你也知道睡了一天一夜,怎麼就能不餓呢。
那人剛出去,門外竄了一個人進來:“姐,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還是自己弟弟好啊。王清惠幼小的心靈終於得到了一絲安慰:“醒就醒了,什麼叫做終於醒了。”
“你可不知道,姐你昏迷過去,張大人可緊張了,抱着你走了一個時辰的山路,還爲姐守了一天一夜,張大人早上纔出去熬了一鍋粥,說姐你今天早上要醒過來,醒過來肯定想吃東西。”
“哼,誰稀罕了。這個沒良心的傢伙,他有這麼好心嗎?”王清惠心中甜絲絲的,他怎麼就知道我今天早上要醒來呢?可是她的嘴巴卻硬得可以炸爛一堵牆。
“小姐,你真的醒了,這就好了。”有一個人闖了進來,卻是護衛隊的頭領。
“王大叔,辛苦你了,兄弟們都好嗎?”王清惠第一時間問道。
王文建笑道:“都好,都好,雖然有些兄弟受了點傷,不過有咱們家裡的藥,好得快,現在基本都沒什麼事了。”
黑楊爲了立功要抓活的,蒙古漢軍總有點放不開手,所以這些護衛雖有幾個受了傷,但竟然沒有一個人死去,也算是奇蹟。
王清惠突然聞到一股香味,一種帶有清淡的香味,有米香,有草菇的香味,貌似還有一些肉糜的味道,肚子不由自主響了起來。
“張大人熬了一大鍋粥,讓在下取了一些分給受傷的弟兄們,弟兄們都說不錯,所以又讓在下過來取了,小姐若是沒事,在下就出去了。”
“出去,出去。”王清惠莫名其妙的煩躁,卻聽到王文建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說道:“這粥熬得真香,可惜也沒多少了,要不然讓其他弟兄們也嘗一下。”
王清惠想哭的心都有了,剛纔自己打腫臉充胖子,可此刻卻已經餓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可是這個時候王小虎偏偏說道:“姐,我吃得好飽呢,我一下子吃了三大碗,現在都走不動了,我留下來陪姐,讓張大人去睡一會。”
“誰要你陪,快出去,快出去。”王清惠忍不住就要流眼淚了。
隔了好大一會,王清惠突然又聞到了一種香味,一種很淡的清香,彷彿就在鼻子出現。側耳聽了一會,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不由怒道:“王小虎,你還當我是你姐不,讓給你出去你就出去,平日也沒見你這麼聽話。”
王清惠說完,不知道哪裡來了一股力氣,“噌”的一聲坐了起來,睜開眼睛,卻看到那個沒有良心的傢伙對着自己笑,手中端了一大碗粥,正冒着香味。
“啊。”縱使王清惠平日也是野蠻貫了,此刻真的想找一個洞鑽進去,或許是一下子撞頭死了算了。
“清惠,吃點粥吧,這粥熬了一個早上了,味道剛剛好。”那人微笑着。
王清惠此時卻覺得那個笑容真好,真甜,真讓自己放心。
“你,你欺負人。”王清惠有點想哭,但最終卻沒有哭出來,因爲那人的湯匙已經來到了自己嘴邊。
“好啦,看你還有氣力,不如吃點粥好好睡一覺。”那人輕輕吹了一下,把湯匙放到自己嘴邊。
王清惠不由自主睜開嘴巴,湯匙輕輕送進,一邊說道:“小心點,還熱嗎?”
“不,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王清惠有點尷尬,除了小時候,沒有人對她這樣。
“呵呵,你睡了一天一夜了,手上也沒幾分力,我還怕你打爛了碗沒錢陪呢,不如留點力氣,把這碗粥吃了。”那人說的話好像帶有一種魔力,讓王清惠不忍心拒絕的魔力。
王清惠乖乖的張開嘴巴,一口一口的喝着稀粥。不一會兒,一大碗稀粥都讓她喝完了,王清惠不好意思說道:“粥真好喝,還有沒有呢?”
“你現在不能吃得太飽。”張貴搖頭,道:“大餓不能太飽,聽話,好好睡一覺。”
“睡不着。”王清惠嘟着嘴說道,其實心中還是惦掛着剛纔吃的粥,又想張貴能夠留在她身邊多陪她一會。
張貴沉思了片刻,道:“你要是睡不着,我給你說一個故事,保管你沒有聽過的故事。”
“這個故事的名字就叫做石頭記……”
門外,王文建淚流滿面,在他身邊是同樣淚流滿面的王小虎。
“大人,小姐終於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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