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州。
襄樊的局勢已非常明顯,蒙古軍鐵定是要攻城了,而張貴所率領的均州軍主力,卻沒有任何要撤出來的意思。
衆人議論紛紛,以文漳爲首的年輕武將(其實也就是文漳和朱老三)多是贊同出兵協助襄樊作戰,以尋找戰機,而以陸秀夫爲首的文官,卻認爲均州還沒恢復安寧,不宜出兵。
“原魁字營不足五十人,就算加上臨時選拔的士卒,也不過一百五十人,”高達艱難的搖頭,道:“靜塞騎三百人,餘者不足半,雖然現在傷也好得差不多了,還有朱老三帶回來的義勇補充,戰馬也不缺,可一時之間卻形成不了戰鬥力,你們去了也白費功夫啊。”
陸秀夫也點頭,道:“均州被襲,死傷慘重,百姓雖留了下來,可心中卻免不了慌張,你們大軍離開均州,老夫怕均州也就成了空城。”
“而且蒙古軍的戰力大家都已經見過,這次若不是朱天昌的靜塞騎救援及時,還有鄉兵的拼死抵擋,恐怕均州這一萬多人都會變成城東的人頭塔。”
“就算不敵又怎樣?”朱老三低聲反駁道:“就算不敵,也比眼睜睜看着張大人被殺,襄樊被破而毫無作爲要好得多。”
他老爹是高達的侍衛,這裡哪有他說話的份上,如果不是他從北方帶回來義勇接近千人,這些都是久經殺戮的義勇,都是一時的豪傑。
高達竟然點頭,道:“小三子說得好,張大人曾說過一句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話老夫也非常同意,不去做又怎麼知道做不了呢?”
“高帥你同意天瑞出兵嗎?”文漳忍不住跳了起來。
“你別高興得太早。”高達搖頭,道:“這次你跟天昌去,凡事要聽他的吩咐,小三子你委屈點,留下來給我當副手。”
高達既然發話,陸秀夫也只有表示贊同,朱老三心中雖然有點不爽,但知道高達這是要培養自己,先讓自己當副手,也只好表示同意。
高達見衆人沒有意見,道:“此次出兵,不求殺敵,只求擾敵,不過老夫認爲影響不大,蒙古局二十餘萬人圍困襄樊,還有源源不斷的援兵,你們幾百人能有什麼用處?”
“挑選義勇補充靜塞騎,臨時組成兩個指揮,以朱天昌爲都指揮使,文漳你爲副使,”高達直接任命,道:“不可胡亂行事,不可魯莽行事,凡事要三思,張大人曾經說過,只有保住性命,才能殺敵報國。”
兩個指揮,凡六百人。這就是均州的家底了,駐守峰貼峽寨陸秀宗的信,隨同上次的戰馬一起過來,說韃子可能已經發現峰貼峽寨不妥。
紀念堂。
“張娘子,你能不能跟陸大人和張大人說一下,在下想參加均州軍。”一個臉色幼稚的高挑青年,找到了剛給百姓講完故事的張娘子。
經過均州屠殺事件後,張娘子已經成了均州百姓代言人,溝通平民百姓與上層建築的聯繫人,張娘子看着還有幾分滯澀幼稚的高挑青年,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頭顱,卻發現遠遠夠不上,柔聲道:“廣場不就是招募士卒的地方嗎?你怎麼不自己去?”
高挑的青年捏緊拳頭,大聲道:“他們說我太瘦了,不適合當兵,還說,還說我年紀太小了,我今年都已經16歲了,怎麼就小了?”
張娘子笑了笑,道:“你沒看到那邊的告示牌嗎?均州軍和其他地方不同,要18歲才能參軍呢?”
“我,我今年也是18歲了,我剛纔說錯了,張娘子你行行好,請幫我說一下。”高挑的青年囔囔請求,想必來找張娘子前已經瞭解過,張娘子是整個均州最善良的人。
張娘子柔聲,道:“你先別急,說一下你爲什麼要當兵呢?”
“我,我,”高挑的青年說不出來。
張娘子柔聲,道:“如果沒有特殊原因,我是不會幫你說話的哦。”
“我叫陳大舉,別人都叫我陳吊眼,我是畲族人。”高挑的青年偷看了一眼張娘子,只見嘴邊帶笑,卻不說話,鼓起勇氣繼續道:“我是漳州人,畲族人活得好苦,我要出人頭地,我要像張大人一樣殺韃子立萬世功勞。”
“你看,”陳大舉從懷裡掏出一本破爛的小書,遞給張娘子,道:“這是大人寫的《三十三勇士鬥韃子》,我在漳州看到這本書後,就下了決心一定要來到均州,我走了整整三個月纔來到均州,但他們卻不讓我當兵,嗚嗚。”
“張娘子,求求你了,我要是當不成兵,回去肯定沒面子了。”
張娘子接過那本已經翻得破舊的小書,點頭道:“走,嫂子跟你說情去。”
“真的嗎?”陳大舉不敢相信的看着張娘子,看到張娘子點了點頭,才歡呼起來,他剛纔一切只不過苦肉計而已,畲族人是活得很苦,但他老爹是頭人,他叔叔是頭人,他就是頭人的兒子和侄兒,他苦什麼苦。
張娘子並不知道,她的一時善良之舉,爲張貴帶來了多少好處,當然這是後話。
此時的張貴,還在校場中說着他的巷戰,今天聽的人卻比昨天多了一倍,如果心細的人仔細看一下就可以發現,這些人莫不是軍中的精銳。
昨天牛富聽了一整天之後,回去想了一下,張貴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於是再次把樊城守軍組織起來,這人就多了不少。
張貴見這些小將聚精會神聽着,就連牛富也頗爲認真的當一個好觀衆,身邊的朱信還認真的在用筆寫着什麼,張貴說得這麼快,也難爲他可以記下來。
“巷戰和野戰的最大不同在於,戰場被建築分割成無數個小戰場,任何作戰小隊都處於一個相對封閉而狹窄的戰場之中,這給本方觀察、武器的運用都帶來了限制。”
“但同樣,對於敵人而言,這個問題也是同樣存在,只不過他們對於戰場的情況更不熟悉,街道兩側的牆壁阻礙着敵人視線,也保護着自己免於弓箭、弩箭的射擊,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巷戰戰術就是圍繞牆壁而展開的戰術,這直接體現於對各種拐角的運用——無論是觀察還是攻守,都是通過拐角來實現的。”
“大人,請問拐角是什麼地方?”劉義年紀還輕,正處於勤奮好學的年齡,遇到不懂馬上諮詢。
張貴讚許的看了一眼劉義,然後用兩塊木板做了一個直角的模型,道:“所謂拐角就是轉彎處的轉折點。”
“在敵情不明的戰場進行拐角觀察,無疑是對觀察者勇氣和智慧的雙重考驗。”張貴看到劉義點頭表示明白,其他人也沒有什麼問題,繼續道:“在戰況複雜多變的特殊環境下,延遲一瞬間往往就會給己方小隊帶來毀滅性的後果,而如何在執行這個危險動作的過程中既清楚觀察到敵情,又能有效保護自己,就要看對拐角觀察方法運用的熟練與否了。”
“大人說得真好,”還是劉義,興奮得不由叫了起來,衆人自然也跟着叫好。
這應該就是掌聲了,張貴暗自得意,幸好自己喜歡看《黑鷹墜落》、《斯大林格勒保衛戰》和《兵臨城下》這一類的電影,看得多了自然也瞭解得更加深刻。
“把頭伸出去,然後趕緊縮回來。”劉義做了一個伸頭的動作。
張貴搖頭,道:“伸頭觀察敵情恰好是違背了巷戰的原則之——頭部的暴露位置不能出現在敵人弓箭所習慣指向的位置。如果正好有一支鋒利的弩箭對着拐角警戒,那麼像這種“要風度不要老命”的動作使用者只有被‘爆頭’一種下場。”
“爆頭?”牛富突然叫了一聲,贊同,道:“矮張你這話說得實在太好了,嘭的一聲,頭崩額裂,整個腦袋炸開來,鮮紅的血,白皙的腦漿混在一起,咂,砸。”
“滾。”伸手拿起身邊的杯子就往牛富扔去,這人也不怕噁心。
“那最正確的辦法呢?”劉義的心像被貓撓過一般,癢癢的,自從來到均州後,所接觸的,所聽到的無一不是出乎意料之外,怎麼說,來均州這趟都值得了。
“很好,劉指揮使這問題問得很好,”張貴讚揚以示鼓勵,忽視了在一邊搗蛋的牛富,道:“諸位都想一下。”
衆人一陣冷場,要知道巷戰還是一個全新的概念,衆人從來都沒有接觸過,哪裡能說得出來,張貴見郭平若有所思,指名道:“郭平,你怎麼認爲。”
郭平像是別憋住了一般,很長時間才道:“大人,末將說不出來。”
“說說看,”衆人不由笑了笑,張貴也笑道:“有錯纔有對嘛,三人行必有我師,只要你說出來就行。
郭平才鼓起勇氣,道:“末將認爲行進到拐角後背對牆壁單膝下跪,身體調整到拐角的相反方向(立足腿),這個對身體的調整動作非常重要,因爲對於步兵而言,在探身後往往會因爲身體的重量而將自己直接‘推’出拐角,成爲敵火的活子。”
“如果是從拐角右側位置伸頭,還要用左手抓住武器,避免讓暴露出拐角的弩箭‘出賣’自己的位置。伸出頭的動作不能有所顧忌,因爲只要對面街道有敵人在警戒,一旦伸出頭就肯定會被敵人以現,這種情況下,縮小探頭的時間和幅度不可能減小自己被敵發現的機率,所以要看就必須徹底觀察清楚,尤其要看清楚自己牆角的死角。”
“說得非常好,”張貴讚揚,道:“事實上,還有一種更爲安全的觀測方式,這就是臥姿探頭觀察。捲縮身體前進到和牆角的位置後,將軀幹調整到正常姿勢,就可以觀察到街道內的戰況,並且這個位置是任何人都不可能直接瞄準的,即便有敵火直射,也可以在瞬間回到牆角後掩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