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張弘範陰森森的看着一臉得意的史揖,咬咬牙道:“讓所有弟兄都上船,咱們撤出均州,回援漢水防線。”
“九哥。”張弘正心中隱隱作痛,張弘範撤走,意思是答應史揖把均州城變成鬼城,他甚至不用想,都已經看到了均州城的未來,那高聳的人頭塔,彷彿在嘲笑他的無能,這片自己曾經被無奈生存了幾個月的地方,將會被血染紅,次年的春天,那驚心的紅花將會在張弘正心中瘋長。
張弘範搖搖頭,睜大眼睛看着遠方緩緩升起的朝霞,彷彿要給漢水鍍上一層金黃,那矮小的城牆上,那破舊的城門上,閃爍耀眼的光芒,彷彿爲張弘範的退讓畫上一個嘲弄的臉:“撤,撤,聽大哥的話。”
“爹爹,又要殺人了嗎?”張青青蔫蔫說道:“難道不殺人不行嗎?難道不殺人不行嗎?”
張弘範還是搖頭,張弘範征戰多年,自己又是衝鋒陷陣的猛將,當年征戰南北就殺了不少人立功,後來大元朝還在專注歐洲戰場時,圍困襄陽的軍隊大部分是平叛後改編了的李檀舊部,以勇狠驕悍難加管束著稱。張弘範任萬戶後就殺了不少人立威。
然而,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難受,眼前的百姓何罪之有?但他們將會倒在屠刀之下,將會倒在劊子手之下。但眼前的百姓又與自己何關?自己是大元朝的萬戶,大元朝的將領,大元朝三大漢人家族最有前途的將領。
手無寸鐵的百姓,他們將會用他們的生命成就史揖的功名,因爲,上奏朝廷的將會是:五千多紅妖軍殘餘。
那人,究竟是對還是錯。
用整座均州,換取救援襄樊的一次機會?
宋廷已經病入膏肓,難道就真的值得你這樣捨命相救,以後,歷史將會怎麼評說?
張弘範突然想起紀念堂兩旁那寬闊的地圖,那奇異的圓球,還有那浩渺的宇宙,突然覺得自己很微小,很可憐。
一定要問那人,那究竟是什麼?張弘範暗中下了決定:“青青,走吧,殺人者恆殺之。”
是啊,殺人者恆殺之。那自己呢?自己的所作所爲究竟是對還是錯?
文漳的手指甲已經深深的陷入了手掌的肉中,從朝霞升起的那一刻開始,均州的慘叫聲就從來沒有停止。
他願意而且非常願意回到均州,然後死在那裡,他覺得那是他的龜縮,他不是懦夫,自己一定不是懦夫。
“天瑞,你要幹什麼?”陸秀夫那疲倦的聲音充滿憤怒:“你真給老夫丟臉了,你真給張大人丟臉了。”
“天瑞,天瑞,天瑞受不了了。”文漳悔恨的看着紅彤彤的天空,彷彿那慘叫聲帶着的血在空中飛揚。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那麼文漳的眼神不知道殺死了多少人。
“受不了也要受。”陸秀夫聲音中帶有幾分顫抖:“血債,終究會用血債去還,但不是現在,也不是你一個人。”
“張大人,張大人爲什麼要離開均州。”文漳憤怒的用手中的大刀敲打地上石頭:“張大人啊,你睜開眼睛看一下,你爲什麼要離開均州。”
“啪”的一聲,陸秀夫一個老大的巴掌刮過去:“睜開你的眼睛看一下,張大人爲什麼要離開均州。”
“均州與襄樊,孰重孰輕,難道你還沒有認清嗎?均州兩萬百姓和大宋千萬萬百姓,孰重孰輕,難道你還沒有認清嗎?”
“蒙古人,早已經建國大元,他要滅的是我大宋的國,滅的是我大宋的種啊。”陸秀夫看着一臉迷茫的文漳,輕聲道:“你去把高帥請來,然後交出魁字營。”
“我不能看到魁字營在你手中,我不忍心看着魁字營在你手中覆滅。”陸秀夫冷冷說道。
“孰重孰輕,孰重孰輕。”文漳囔囔唸叨,就連高達來到身邊也不知道。
確認蒙古軍襲擊均州的消息後,高達日夜動員出城避戰的百姓,組織鄉兵,預備在最壞的情況頂上去。聽到陸秀夫找他,趕緊扔下手中的工作過來。
陸秀夫向高達點頭示意,然後堅決道:“文漳已不適合擔任魁字營都頭,還勞煩高帥兼任。等張大人回來後再移交。”
高達看着一臉迷茫的文漳,文漳年紀太輕了,雖然不可以否認他的本領,但更加不能否認的就是他的心理,張貴把這保衛均州數萬百姓的重任交給一個初出茅廬的小毛頭身上,那小子也有識錯人的時候,嘆氣,道:“文小子,你先下去。”
文漳搖搖頭,卻一動不動,他的心中在掙扎,往日堅持的理想和今日遇到的現實衝突在一起,他不知道他應該怎麼去做,就如當日陸秀宗,那個聰明的文武雙全的小將,選擇了留在峰貼峽寨。
高達只好把鄉軍的組織情況當着文漳的面跟陸秀夫說道:“大概有鄉兵千餘人,可是大部分都沒有經過訓練,其餘青壯,實在擋不住了就讓他們逃命去吧,能逃得幾個人就是幾個人。”
“百姓知道蒙古軍開始屠殺百姓了嗎?”陸秀夫遲疑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
“應該知道了。”高達點頭,道:“我怕百姓對張大人會有意見,就如文小子一般。”
“嗯。”陸秀夫點點頭,道:“我找張娘子和茹鮮姑娘去跟百姓說一下,這裡就交給你了,如果連這裡都擋不住了,百姓也就只好逃命去了。”
“老陸,你就放心了。”高達點頭,道:“別看老夫一把年紀了,可真要殺蒙古人,可不比文小子差。”
陸秀夫看了一眼混沌的文漳,搖頭走開。
均州城內的殺戮,從黃老頭開始。
史揖是一個屠夫,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屠夫,是一個講究殺人藝術的屠夫。
“把人給老子分開了,男的,女的,老的,幼的。”史揖站在廣場的石碑高臺上,陰笑的看着如羔羊一般的宋人,他的部下都非常有經驗,不用他費心。
“娘,”黃老頭僅僅拉住老孃:“爲什麼要分開我們,放我們走,我們要回去,老頭的酒館到開門時候了。”
“對,爲什麼不放我們走。”均州的百姓,沒看過韃子屠城,竟然沒有半分害怕。
更重要的是史揖看起來跟他們一個種子,就連史揖帶過來的士兵,也是多半都是蒙古漢軍,若不是他們說自己是蒙古軍,誰有知道呢?但就算是蒙古軍又怎樣?中國數千年來皇帝輪流做,關他百姓什麼事?
他們怎麼也不會知道,蒙古漢軍殺起漢人來,將會比蒙古韃子更加厲害,因爲他們要在屠刀面前獲取他的尊嚴。
“嘿嘿。”史揖笑了笑,每次看到別人骨肉分離,他總會很開心,很開心,就如當年別人殺死他父親一樣,或許殺死父親的武都仙,也是如他一樣高興。
跟從史揖的士卒,顯然是幹這些事的老手,二話不說直接拔出腰間的大刀就砍向黃老頭的老孃,他們不願意浪費時間,他們日夜兼程,牙還沒刷呢?殺人是消磨時間最好的辦法,等殺完了人,這些蒙古軍還計劃着睡幾個娘們呢?
“兒啊。”老孃慘叫一聲,蒼老的頭顱已經和身軀分離,老朽的軀體中並沒有涌出多少鮮血,可是當熱騰騰的血灑在黃老頭臉上時,他清晰的感到一片熱氣。
“娘啊。”黃老頭差點沒暈倒過來,幾十年來他與老孃兩人相依爲命,這次老孃不習慣城外的生活要回到均州,自己就丟下媳婦和孩子陪老孃一起回來,想不到幾十年的相依爲命,竟然瞬間變成了陰陽相隔。
“還我孃的命。”黃老頭突然攔腰抱住剛纔殺人的那個蒙古人,狠狠的把蒙古人摔倒地上。
殺人的蒙古人,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竟然被摔了一個頭暈腦脹,然而其他蒙古兵卻鬨然大笑起來,他們不會想到也不會相信一個老頭能殺死一個強壯的蒙古兵。
黃老頭摔倒蒙古兵之後,還沒等蒙古兵反清醒過來,雙手緊緊掐住了蒙古兵的脖子,雙手用力一轉,“咔嚓”的一聲,竟然輕易的把蒙古兵的頭扭斷了。
黃老頭數十年炒菜,雙手的力氣要比別人大得多,再加上數十年相依爲命的老孃被殺,心中的憤怒自然要比平常大,雙手的力氣自然不小。
“殺了他。”身邊蒙古兵見同伴竟然出其不意被殺,怒氣一下子暴漲,揮刀亂砍。
“鄉親們,拼了,這些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啊。”人羣中突然響起一聲怒吼。
史揖皺了皺眉頭,看到憤怒的人羣,想不到自己還沒開始遊戲,遊戲就要結束,還是趕緊把人殺了,再好好睡一覺,揮揮手:“都殺了。”
“倏,倏,倏。”早已把人羣包圍起來的弓箭手,輕快的放箭,圍在前面的刀斧手,輕快的揮動手中的大刀。
“拼了,拼了。”眼看就要喪命,均州的百姓都亂了起來,奮力向身邊的蒙古軍衝去,有些卻忍不住雙腳發抖連連後退。
黃老頭竟然還沒有死,他年紀雖大,但身手卻比一般人敏捷得多,見蒙古兵殺過來,一個翻身竟然來了一個鯉魚打挺,險險的躲過了蒙古兵的大刀,然而蒙古兵見一招不着,很快第二刀又殺了過來。
黃老頭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見蒙古兵殺了過來也不躲,直接就撲向正對面的蒙古兵,正前面的蒙古兵哪裡會想到黃老頭這樣,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卻已經被黃老頭抱住了身體。
“咔嚓”一聲,又是一個蒙古兵死在黃老頭有力的雙手之中。
但此時,蒙古兵的大刀也落在了黃老頭的身上。
“老子,終於夠本了。”黃老頭怒目相視,死得凜然。
屠殺,竟然持續了半個時辰,當血流成河之時,史揖皺了皺眉頭,三千步卒,幾乎有十分一受傷,貌似倒在地上的也有百餘人。
怎麼會這樣?史揖大怒,想自己的勇士征戰多年,傷亡也未必有這麼大:“來人,給老子割人頭,老子要壘人頭塔。”
突然,血泊中一個胖乎乎的老頭微顫顫站起來:“大人,別殺我,別殺我。”
史揖黑着臉走到老頭身邊,這人竟然能在剛纔的屠殺中活命,絕對是貪生怕死之人,凡貪生怕死之人必然有保命的本錢,手中大刀架在老頭脖子上:“說。”
“噗嗤”一聲,老頭竟然嚇得大小便失禁,卻一動也不敢動:“老夫知道還有些刁民藏在哪裡?只要大人不殺我,我就帶大人過去。”
“我憑什麼相信你?”史揖皺了皺眉頭,他平生最討厭的就是被威脅。
老頭全身顫抖,道:“大人仔細看一下,就可以看得出這些刁民中沒多少青壯,都是老人居多。”
史揖看了一眼,還真和老頭說得一樣,但還是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這種無恥之輩:“你爲什麼要這樣?”
“老夫敬仰大元朝武力已久……”
“哼,”史揖手中的大刀動了動:“別說廢話。”
敬仰大元朝武力已久的人多的很了,也不在乎多你一個老頭,就連你大宋鼎鼎有名的戰將劉整也投了大元朝。
老頭雙腳一軟,差點摔倒地上:“老夫原來是均州的大戶,可該死的矮張,把老夫家裡的糧食都沒收了,該死的矮張。”
“哼,就暫且相信你。”史揖皺了皺眉頭,漢人之間向來內鬥,爲了打到另外一方,從來沒有想過後果。
史揖看了一下,大聲道:“弟兄們是否都還好。”
日夜兼程,再加上剛經過一場屠殺,史揖還是關心一下自己的部下。
“大人,還行。”一個百戶舔了舔嘴角的鮮血:“還請大人爲弟兄們報仇。”
“好,很好,很好,弟兄們,等咱們殺完了宋狗之後再用餐,用完餐後再用小娘子。”史揖取下老頭脖子上的大刀:“給老子帶路。”
“那老夫性命?”老頭試探問道。
“看來你膽子不小,還敢跟大人談條件不可?”百戶笑嘻嘻說道。
史揖搖頭,道:“放心,要是讓老子滿意了,老子自然會放你一條狗命,老子又不喜歡殺人。”
看了一下滿地屍體,分辨道:“剛纔都是這些刁民先動的手,老子的兵無奈只好還擊了,你沒看到老子一直都沒有動手嗎?”
老頭哪裡還敢說話,微顫顫的走到前頭帶路。